听到冯余说出这句话。
许一言只感觉到,一股火气是从脚底直接冲上了天灵盖,足以气得他七窍生烟。
眼神中流露出了一股杀意,不过瞬间就将其压制了下去。
许一言转过视线,深吸一口气,强制按压下心头的怒火,内心劝解自己道:“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必须要冷静下来,不能上了他的当。”
冯余觉得这样没意思,也就没有继续招惹许一言了,而是转回到了先前的话题,问知县:“大人,你们还是觉得杨大侠有嫌疑,要抓他回去调查?”
情况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抓捕杨生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知县忙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杨大侠的为人,那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的,我们怀疑谁,也不敢怀疑他啊。”
冯余道:“其实我知道这定然不是知县你的主意,完全是受了许一言的蛊惑煽动。敢问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脸面,继续留在衙门当差?百姓的安危能交给他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手中吗?”
这其中的意思,知县哪里听不出来。
为了平消民怨,及时止损衙门的威信。
知县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牺牲许一言一个人,来保全衙门其他人的整体声誉。
于是就附和了冯余所说的话,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许一言的头上。
不过也怕惩罚过重,许一言难以接受的闹了起来。
再三权衡之后,只是罢免了他的职务。
许一言对知县的这个惩罚,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捕快本来就来得十分轻松,对于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有了这层身份,也不过是一个附加价值而已。
事情好说歹说,总算是消停了。
送走了杨生华和冯余,其余的百姓也跟着散了。
没了外人在场,知县又开始他的怀柔政策,对许一言道:“一言啊,本官刚才不过是为了敷衍那群百姓,用的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谢捕头身亡了,许一言就是县城捕快行列中,最顶尖的一个战力了,自然是不能轻易的就把他推出去。
许一言不以为意道:“知县大人,你用不着再说了。在你的立场上,做出这样的处理,其实是很得当的,牺牲一人,保全大局。”
知县点了点头,继续安抚鼓励道:“你能够理解,本官很是欣慰啊。今天不能将他绳之以法,你也别灰心丧气。既然能够肯定是他了,就一定能够找到证据来定罪的,时间早晚罢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许一言道:“抓捕罪犯本来就是衙门的事情,知县大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呗,何须来问我这个平明百姓。”
知县故作生气道:“诶,一言,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今天晚上不是还有机会吗,只要你能够先于他们找到妖怪,堵住了那些百姓的嘴,这捕头的位置,还不就是你的了。”
许一言内心轻笑:“打了一巴掌,然后给一颗甜枣是吧,这一招对别人有用,对我许一言可没什么用。”挥了挥手,辞别知县等人。
在回扎纸铺的路上。
弟子规突然道:“是我对不起你了。”
许一言道:“哦?你做了什么事情,怎么就对我不起了?”
弟子规心怀愧疚,歉然道:“是我想方设法激你出来除妖行善的,没想到却反而害了你。让你成为了众矢之的,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不仅没能积攒到功德抵消邪气,反而加深了你的罪恶业障。”
许一言一脸无所谓的表情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件事情也让我看清楚了,做一个老实的好人,永远都是在吃亏的。什么积德行善,什么狗屁业障,是这老天无眼,不辨是非,不分善恶。恶人大行其道,好人寸步难行,与你又有何干系。”
弟子规摇头叹息,道:“世情复杂,人心难测,纵是阅览万卷书,我也看不完、猜不透这人间世事。”
许一言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所以古人也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中所言,不过这真实世间的万分之一罢了。”
弟子规掏出了那本奇书,心念一起,便生出一股力量,将之瞬间摧为碎末,扬手随风散飞而去,道:
“师叔所作的这本佛门经书,实乃恶魔之法典,善功恶果凭他一人的心意而定,还会随众人之口而生变化。此间事了,我要回寺一趟,禀命方丈将这本经书销毁于世间。你也无需担忧背负的业障,佛法奥妙无穷,我回去寻一本能得佛祖庇佑的法门,传授于你,助你消灾避难。”
许一言道:“你不是已经说了吗,只要有能力抗衡这贼老天,何须怕那什么狗屁业障天罚。其实你也不用觉得是你把我给害了,即便我没有学你那本功德经书,就只是我身上的这门通冥付魂法术,继续修炼下去,老天也不会让我有个好结果。”
弟子规道:“通冥付魂术的确是阴邪至极,修炼的途径打破了天道酬勤的规则,是不为天道所容忍的一门法术。”
许一言自嘲一笑,道:“你看,这不就是了,这老天左右都是容不下我,要将我赶尽杀绝的。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有佛心,佛祖也见不得会庇佑我这个妖邪之人。”
弟子规摇了摇头,道:“其实不然,你现在研习不深,及时抽身还有是机会洗净。而那天罚,也需积累到一定的业障才会响应。你若当一个不生是非的普通人,平常诵经念佛,亦可安享余生。”
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许一言的心性已经有所转变。
他摇了摇头,用充满坚定的眼神看着他,十分认真的道:
“以我这种贱民的身份说来,可能是痴人说梦了。但我不甘心就这样做一个普通人,做一个遇到势力强大者故意找麻烦之后,没有办法解决,只能被人踩在地上,还要陪着笑脸讨扰,借此苟延残喘的无能之辈。”
现如今并非是乱世,朝廷治国的法律也很严苛;而江湖那边,也是一直在倡导,真正的武夫,应该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的。
这样的制度和风气,是可以保证大多数的弱者,不会受到强者的欺辱和压迫。
但是弟子规也不可否认,再怎么光明的地方,也是有着无比阴暗的角落,就是佛祖心中,也会藏着魔鬼。
要记住一点,制定出规矩的人,真正想要守护的,永远是他们自身的利益;而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愿意,规矩也能是庇护恶人的屏障、杀害无辜的利刃。
许一言所说的那种普通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见,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人数少,所以自然而然就被忽略不计了。
他们对于自己所受到的欺压,是只能带着绝望的心情承受下来,等欺辱他们的强者心满意足的离开之后,他们就可以洗干净脸面,站起来重新生活。
弟子规想了想,道:“人生是有许多的选择,有许多条路径,强大也并不单只是武功的高低,你可以选择一条更安全适合的道路。”
许一言摇了摇头道:“但在我陷入困境之时,最先出现的机会,就是通冥付魂术,我想这应该就是命中注定。财力、权力、武力,在这三者之间,只有武力是相对于简单,同时也是最为有用的一个。”
弟子规道:“即便是要学武,天下高深的正派武学也是多如牛毛,你若不得机遇,我可以替你寻觅几本,何苦沾惹邪术。”
许一言失笑道:“算了吧,你这样的天才根本就不会明白。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身深厚的背景,也没有卓越的根骨天分。在武道这条道路上,是有着数之不尽的天纵之才,我若是和他们走同样的道路,最后只会沦为庸俗无名之辈。”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公平,那些有机遇和天分的幸运儿,可以轻而易举的就超越平凡武者。
天下有半数的武者,终其一生也不过止步在下武境。
而这个境界,不过是那些武学天才、机遇宠儿瞧不上的起点罢了,他们的终点,是凡夫俗子做梦也不敢奢望的。
许一言的眼神忽而变得很有力量,道:“我若不剑走偏锋,用生死去独辟蹊径,如何能够超越那群天资卓绝的奇才?通冥付魂术的速成修炼之法,给我了立足巅峰的希望,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办法。谁让我这具平凡之躯,却装着一颗傲视群雄的野心,我只能孤注一掷,殊死一搏。”
弟子规没法否认他说的话,也尊重他的梦想,于是极其认真的与他对视,道:“可你也要知道,你选择的这条道路,将会是多么的孤独和艰辛,无论你有没有做过什么,都注定会成为所有武林正派的敌人。”
许一言淡然一笑,伸手指着上方,道:“虱子多了不怕咬,我已经有了老天这个大敌人,多来几个人间小敌也无所谓,说不定他们还是我抗衡老天爷路上的垫脚石呢。”
弟子规眼神凛然,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是下定决心,要走邪教魔道的路,去做那魔界之皇了?”
许一言点了点头,凛然不惧他的威势,毫不示弱地也正视着他,道:“佛、尊、圣、魔,我觉着也就只有这最后一个,才能让我有机会成为抗衡上天的存在。怎么,你是准备要先下手,替天下除去一个未来的祸害?”
两人半步不让的对视良久,时间仿佛都为他们而停留。
弟子规终是含笑道:“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与魔,不过是不同立场上的两种存在罢了。回去吧,也快到要吃午饭的时候了。”
许一言双手抱头,道:“那就走吧,回去吃了饭,好好睡上一觉。”走了几步,发现弟子规并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与他背对而行,是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弟子规挥手作别,道:“我要回寺去处理经书的事情,有缘的话,江湖再见吧。”
许一言打趣说道:“只怕到时候再见面,你我已经站在了对立面,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弟子规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我已经用佛学神通‘他心通’,洞察了你的心。你我之间虽然选择的路径不同,但殊途同归,实乃同道中人,永远也不会站在对立面。”
回到扎纸铺,门前的卫生还没有清扫完成。
许一言一边帮忙,一边将发生的事情,挑拣了重要的说给妹妹听。
许若得知今天晚上过后,就再也用不着提心吊胆,担心妖怪杀人了,很是高兴。
又得知哥哥的公差一职被罢免了,难免有些替他感到惋惜,不过只要人没有事情,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听到弟子规也走了,心头还是出现一些离别的伤感。
毕竟这也是许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嘟着嘴,埋怨他道:“真是的,要走也不回来给我打声招呼,这些天白给他做那么多好吃的了!”
......
闲话少叙,日走月来,又到了一天的夜晚。
因为发生了白天那样的事情,许若也不想再让哥哥出去了,他已经辛苦了这么多天,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一下了。
许一言也没有表现出自己要出去巡夜抓妖的意思。
结果已经是注定的,最后那只罗刹鸟怪,必然是会落到冯余的手上,经过一番舆论造势以后,成为万人拥趸的英雄。
所以当衙门派人过来,鼓励许一言出来上班抓妖的时候,他是闭门不出,连声儿也不回应一句。
许若是体谅哥哥的,那些人的所作所为,深深的伤害了他的心。
只是谁也不会知道,许一言在心里面,其实是有着另外的打算。
“既然冯余为了完成自己出名的目的,制造出了每夜妖怪杀人,这种先入为主、深入人心的刻板印象。而且今夜谁都知道,妖怪会再次出来害人,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也反过来抓住他创造的机会来利用呢。”
此夜有明月高悬。
月色照耀的大地中,有一个黑影俯低着身子,匆匆跑过。
风吹起来,点点细碎的雪花,开始缓缓降落,闪耀着月光。
黑影轻盈的窜上了一个较高的屋檐,找到合适的位置后停下来。
取下了背后的长弓和利箭。
天上的明月唯恐天下不乱。
它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将纯白的月光投射进了一户人家的窗内。
黑影居高临下。
再加上房间的布局,他可以通过那扇窗户,清晰的看到床榻之上睡着的人。
那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这户人家就是扎纸铺,那个床榻上睡觉的少年,正是许一言。
杨生华虽然有舆论的保护,不会有人敢来怀疑调查他,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只要做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担心许一言并不会就此罢休,只要还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一种威胁。
杨生华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这才安排了心腹,赶过来刺杀许一言,将隐患从根源上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