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我呛了一下,开始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的眼神不大好,竟将栀子花错认成了莲花……但方才莫县令说的便是莲花来着。
莫县令也被他的话给搞迷糊了,犹豫着开口解释:“那个、这位大人,下官编的,是莲花。”
“是么?”他佯作恍然了悟,掂着手里的草莲花欣赏了一遍,后意味深长的朝我道了句:“本官记得,辰儿好像并不喜欢莲花。”
“啊?没有……”剩下半个啊字还卡在喉头,恍惚里,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重点……迎上三哥那双深沉熠熠的凤眸,我庆幸的默默咽了口口水,立马改了话端,赶紧回头是岸:“啊,没有很讨厌,但是终归是有一点点不喜欢的……”乖巧懂事的再补充一句:“除了三哥衣上的莲花香,旁的与莲花沾边的东西,我多时都是不感兴趣的!”
察觉到他眼底的深沉缓和了些,我终于暗里松了口气……好险好险,差些就掉三哥给我挖好的陷阱里去了!
这个三哥,计较起来真是让我措手不及。
莫县令有点尴尬的拧眉干笑笑:“这样么?那是臣思虑不周,冒昧了。”
“无妨。”三哥精明的言简意赅道:“本官喜欢莲花,正好,这东西颇合本官眼缘。”
啧,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你一男子,怎会觉得这种小玩意儿颇合眼缘……分明就是不想让旁的男子的东西沾了我的手,还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体贴大度……
真没想到,原来三哥也有任性冷傲的一面。
莫县令脸上的笑更是牵强了,拘谨的揖手顺从道:“既然大人喜欢,那便转赠于大人吧。”为难的犹豫了少时,方壮着胆子问:“这位大人想必便是安南侯府的大人吧?敢问大人如何称呼?”
“姓侯,唤本官侯大人就是。”三哥淡漠道。
莫县令怔了怔,少时,温和一笑道:“是,侯大人。”
“县令大人看起来,比本官小了些岁数。听说县令大人是前年才金榜题名,被调任临熙城当县令的。县令大人果真是年轻有为,甫一及冠就胜任了一县之长,广受百姓拥护,区区两年时间,便已深得临熙百姓之民心,经手处理了六桩可轰动一时的大案子,这一点,本官真是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这四个字,他是认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他是在说反话呢?
莫县令唇角干抽了抽,顶着无形的巨大压力,慢条斯理的与他寒暄:“侯大人谬赞了,下官只是做了下官的份内之事,无甚可夸赞的。”
“莫大人此言差矣,该承认的事实,还是要承认的。莫大人乃是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虽官居七品,但胜在年轻,莫大人日后定会前途无量的。不似本官,本官只是个小小的侯府内官,日后与朝堂也是注定无甚缘分。本官的人生,或许就要止步定格于此了,本官无权无势,家中更无万贯家业,离开侯府,便是普普通通一白丁……”
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么贬低自己,莫不是被我方才与莫县令说话的场面给气着了?
可我和莫县令,也没靠得太近啊!就连说话,都拢共没说上几句……
还说我吃醋吃的过头,我看他比我还会吃醋,还吃的过头呢!
男人的手臂突然圈上了我的肩膀,吓得我陡然心跳一滞。
惊愕的昂头看三哥,却见他面不改色的,心平气和道:“本官一穷二白,碌碌无为,除了公主,什么都没有。但此生能拥有公主,便已胜却世俗万种荣华。能得公主青睐,实乃本官三生有幸。所以,莫大人千万勿要向本官学习,不思进取,安于现状,毕竟我们大禹国,也就只有这么一位公主。”
他身边,除了我,什么都没有?
这话我喜欢听!
莫县令听罢有点一头雾水,缓了缓,好像突然意会到了些什么。赶紧扣袖向他保证:“侯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敢胆大包天的肖想公主……下官会谨记侯大人的训示,勤恳为官,战战兢兢的做事。侯大人与公主,实乃男才女貌,世间绝配,下官愿侯大人与公主永结同心,此生举案齐眉,永不相离。”
“永结同心是自然。不知莫大人家中可有妻室?若是没有的话,本官这里倒是有几位合适人选,皆是京城官家女子,品行端正,相貌可人。莫大人一表人才,又是江都这么人杰地灵的地方的县令,以莫大人的才华,用不了几年便可升至京城任官,京城的那些官家小姐们定都十分乐意嫁于莫大人相守一生,与莫大人永结白头之好。”他不苟言笑的为莫县令说起了媒。
我不禁暗暗在心中感慨他的手段高明……竟然能想到给莫知县说媒的损招,三哥当真是个狠人!
莫县令愣了下,随即儒雅笑答道:“侯大人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只是,下官虽没有妻室,却已与人定了婚约,有了一个未婚妻。下官的未婚妻,正是本城首富徐老爷的千金,许安婳。她腿脚不好,素日里都在自己家躺着,不能下地。下官每日都会抽空去看她,原本下官打算今年三月三就迎娶她过门的,只是未料到江都突逢水灾,大雨连绵不断,不知何时是了结。这婚期,亦是遥遥无期……帝女殿下说过,江都的雨一个月之内必停,所以下官近几日又重新找人择了个好日子,选定了六月二十八,打算将她迎回家。”
“六月二十八,正值夏日。着实是个适合婚假的好时节。”我欣然问道:“能入得了莫大人的眼,那姑娘定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好姑娘。腿脚不方便,是有腿疾么?可曾找人看过?”
莫县令唇畔笑色略掺杂了几分酸苦:“她的确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是有腿疾,也寻人看过,都说不好治……如今只能先慢慢疗养着了,能不能治好,就得全看老天爷的意思了。不过,不管婳儿的腿往后能不能好,下官都会迎娶她,只要她还好好的活着,只要,婳儿还在下官身畔,下官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守她到老。”
哎,想不到还是个痴情的男子。
三哥搂在我肩上的臂力终于松懈了那么一丝丝,眸色深沉的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莫大人重情重义,值得人敬佩。那本官与公主,便提前祝福二位姻缘美满,举案齐眉了。”
“多谢侯大人。”许是觉着有三哥这么一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在此处镇着,他有点望而生怯,是以同我们寒暄完这些后,莫县令便先寻了个借口开溜了:“下官先去看望一下老刘家的那对老两口,听说近日天寒,他们的咳疾又犯了,下官带了药,可以去帮他们缓解一下。”
我闻言点头:“也好,莫大人先去吧!”
再不走三哥指不定真的要撵人了!
莫知县再次同我们揖手行了个礼后便步伐匆匆的往木棚深处赶去了,我瞧着莫知县的背影消失在了木棚拐角尽头,转身打算好好哄一哄他。
“三哥。”我亲近的搂住了他的窄腰,昂头冲他软声撒娇:“你刚才干嘛呢,吓我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没听到动静呢?我可没背着你在外面乱折腾,你不要冤枉我……方才真的只是同他搭了几句官腔而已,我们都在谈公事,一句私事儿都没提呢。”
“你方才与他聊得正欢,自是没余力留心臣过来的动静。”像是在同我生气,他抬起大手抚了抚我的后脑勺,故作冷漠:“很喜欢这朵草编的莲花?臣可没这等会哄小姑娘的手艺,臣生的笨,只会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听着他这番酸溜溜的言语,我没忍住的噗嗤笑出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处,拿他没办法的无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花编的还不错,喜欢是喜欢,只不过,不是三哥想象中的那种喜欢。三哥原来也会吃味,三哥之前还说我吃醋厉害,现在轮到自个儿了,怎么反应比之前的我还大,我可没给别的男子撑伞。”
“你要是敢给别的男子撑伞……”他附到我耳畔,假装很凶残,“臣就把公主的伞给剁了!”
我厚着脸皮冲他晃了晃我的一只手,“剁伞哪解气啊!你应该剁我的爪子。”
他猛地腾出手来攥住了我在他眼前乱晃悠的那只手腕,说说不得,凶又凶不得的拧眉沉沉道:“笨姑娘,我怎舍得剁你的手……你以为那莫知县,当真是什么平凡之辈么?你可能不知道,临熙城前两任县令都是怎么死的。一个被挖了心,一个,被剁了手脚,扔进茅房里活活淹死。这临熙城乃是江都境内最大的一座县城,临熙县衙,江都府衙,皆是设在此处。江都的葛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已经有所了解了,但你之所了解,远不足其本身的千分之一。葛行舟此人手上犯了多少桩命案,连先帝,都未能查探清楚。能在葛行舟的手下保全性命,活够两年多,他定是有几分本事藏在身上的。只好在,他此人并未被江都的污浊之气所侵染,他是不愿意去争,不愿意锋芒毕露,不然,以他的手段,他会是江都知府最大的劲敌。”
“啊?”我微感惊讶,有点不理解的趴在他怀里眨了眨眼,“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有点道理。临熙前两任县令是怎么死的,我的确不晓得……我只是觉得这个人很纯粹,不像江都的其他官员,满眼睛里藏得都是算计,每每和他们说话,都要三思而后开口。难得临熙城的百姓们这么拥护他,他,的确像是个好人。”
三哥将我往怀中摁紧些许,低声叹道:“你说的对,他的确是个好人。在善与恶之间,他选择了做一个善心人。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接近他,我见他对你眉开眼笑,又见你对他温和体贴,辰儿,你莫不是觉得他长得也不错,就对他生了某些不该有的小心思?”
“三哥你不能因为我夸过你长得好看,我更喜欢你,你就觉得我以后只要看见长得好看的男人就会凑过去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啊!”我委屈的朝他郁闷辩解,“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你长得好看,我自会更加喜欢。当然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别人不是你,他就算长得像个天仙,我也是不会有一丁点兴趣的!更何况,那莫知县是长得五官端正点,可、可他委实不抵你好看呐!他的那种好看的程度,就同你身边的小黑砚北一个档次。”
被我偷偷点名的小黑砚北此刻正在不远处围着炭火盆烤大黑鱼——
我指了指他们,努力向三哥证明:“你自己瞧瞧,就这个档次,我身边要多少没有?我皇兄手底下的暗卫个个都玉树临风,身材顶好,我要真是看见美色就动心,那我的春帝宫不得面首扎堆?三哥你可不能这么冤枉我,我真的会伤心的!”
“面首?”他关注点清奇的突然捏住了我的下巴,用着并不会弄疼我的力气,霸道的抬起了我的容颜,眯了眯好看勾人的凤眸,冷声审问我:“殿下还想要面首?”
“……”我想要你大爷,呜呜呜……
玉指放开了我的下颌,他肆无忌惮的捏了捏我欲哭无泪,满脸惆怅的脸蛋儿,一本正经的威胁我:“面首是不可能有了,辰儿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辰儿有我一个,还不够么,嗯?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公主若想要面首,那可是会失去臣的……”
“我……”
正要说话,又被他打断。
“不过我这人向来蛮横不讲理,霸道且好胜,我认定的姑娘,倒是不介意别人来抢着试试,只是,我是粗人,又是习武出身,到时候若一时脑热动了刀枪,我怕我会忍不住的想见血。总之,最后出局的,肯定不是我。”
这么凶残?果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不养不养,有你在了,还养什么面首!”我乖乖的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养面首不如养驸马!天下美男三千,皆不如三哥一人仙姿绝尘!”
“嗯,算辰儿懂事。”将我从怀中捞出来,他执起我的手轻轻问道:“玩够了么?快到中午了,我来接你回去吃午饭。”
“那我去叫小黑他们……”
我要走,手又被三哥攥住,往回一拉,“不用,他们到了午饭的点,自然会自己摸回去。外面天寒,你今日衣裳穿的少,我带你先回客栈。”
我想了想,点头:“那也好。”拎了拎自己的裙摆,我看着裙尾那片污浊的湿痕,闷闷的抱怨:“我的衣裳又湿了,鞋袜也湿了,有些冷……”厚脸皮的昂头看他,我露出了祈求的眼神:“三哥……我裙子脏了。”
他挑眉,故意使坏当做听不懂我的意思:“无妨,回去换一件就是了。”
我鼓腮气呼呼,绕到他身后,往他肩上一趴就耍赖:“刚刚是你说的,你只有我!身为本帝女的驸马,现在就是你履行职责的时候了,背一下自家夫人,不吃亏!”
他被我的所作所为给逗得轻笑一声,拿我无计可施的松口道:“那你跳上来,当心些。”
我得了他的允诺,开心的往他身上一跳,成功让他背好了我。
趴在他的身上,一条手臂缠在他的脖子上,我用侧脸贴上了他的容颜,亲密柔软道:“三哥,你走慢点。”
他不解:“嗯?为何。”
我无耻道:“因为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背,得享受一下过程。”
他好笑着调侃:“现在,还不是自家夫人呢。”
我认真道:“未来不久,就是了。”
“万一……”
“不会有万一。”施法将木柱旁竖着的油纸伞给收进了掌心,我拿住伞,准备周全的伏在他肩上道:“大不了,不做这个帝女了。帝女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只要能与想相守一生的人在一起,日子怎样过,都是好日子。”
“你啊,真让我如何说你为好。辰儿,你还小,有很多人情世故,你不懂。”
“我师父说,他宁愿我一辈子都不懂何为人情世故,他让我只记住一点,那就是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不要有让自己遗憾的犹豫。三哥,你是值得的,对不对?”
“值不值得,须得问你自己的心。”
“我觉得你值得。”
“何以见得?”
“我总觉得,我这辈子就是为你而来的。”
油纸伞撑在雨中,伞面晕染开粒粒雨花。
“三哥,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熟悉。你该是我三哥。”
“如若,没有那个梦,你还会这样欢喜我么?”
“我觉得会。”
“嗯?”
“因为我对你的喜欢,不单单只源于那个梦,还有内心深处……一见到你,我的内心深处就有一种悸动……”
“梦里的你,不过五六岁。”
“对啊,你还给我买了糖葫芦,带我看了烟花……嗳?你怎么知道梦里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别动,你有些重。”
“……三哥!!!”
“……”
我被他一路慢悠悠的背回了客栈,到进了客栈的头一道大门,我还赖在他的肩上不肯下来——
“你是打算,让我这样背着你回房间?”
“你一大男人,还背不动我一个弱女子么!不下,就不下!”
他淡淡弯唇:“不怕被你皇兄的暗卫们看见?”
我底气很足的道:“我怕他们干什么!你我的事,总是要见人的,皇兄迟早会知道。你该不会是怕和我行为太亲近,会得罪我皇兄,惹我皇兄降罪吧?”
“我是那种怂包么?”他背着我,被雨水打湿了衣袖,眉眼温和道:“我不怕你皇兄,我以后,还要从他那里,把你求过来呢。”
我心喜道:“这还差不多!”
穿过一重雕花石门,他背着我刚进了客栈内院的蔷薇花园子,前路便被一位不速之客给挡了住——
我伏在三哥肩上单手撑着伞,甫一昂头,就见到脸色难看的化霖身穿一袭粉衣,淡妆轻描,青发盘的花枝招展,也撑着一柄喜鹊登枝头的青伞屹立于蜿蜒小道尽头的雨幕中……
那娥眉轻蹙,满眼哀怨的神情,活像我父皇后宫里失宠的那些妃子……
须臾,化霖撑着油纸伞分花拂柳的沿着小路向我们迎了过来,有意向我行了个祭司礼,铁骨铮铮,硬气的上来便说教:“帝女殿下这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么?殿下,皇族规矩,殿下莫不是刚回宫,至今还未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