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也在看报纸,他觉得这份声明措辞还是太过温和了一些。不过,这种表面功夫,做得漂亮些也没什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儿。
他双眉微微皱起,估计秦家长房,近期是一定会过来找麻烦的。
就像那日化厂的事儿,秦家长房就数次想要插手。
其实当初最开始做这个厂的时候,秦朗曾经提过让长房投钱来办,长房惯于找他的茬,这回也没例外,于是双方几句话说潮了。
秦朗当时就撂下狠话:
“我还不信了,这厂子我非做起来不可!你们今儿个不信我,将来也别厚着脸皮往我这里掺和!若是这回建厂,我把本钱蚀了个干净,那算我倒霉!可若是赚钱了、你们再敢贴上来,莫怪我不近人情!”
秦家长房当时就嗤笑他痴心妄想:
“攒下几个私房钱,就想单飞了?你要建个缫丝厂、纺织厂,我也不说什么了。毕竟这缫丝厂、纺织厂做出来的东西,还可以让咱们家的绸缎庄来收购。
可你竟然去搞日化厂!那些臭胰子、香胰子,不都是洋人做的?人家能让你消消停停地把这钱挣了?别到时候把你自己那点子小钱亏进去还不死心,求爷爷告奶奶来拆借!”
秦朗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深深感到无力。
自己把自己当秦家人,没用。
秦家长房嫡支,其实并不拿自己一个庶子旁支,认真当做秦家人。
自己在秦家地位有限,很多时候,其实跟那些不大得宠的大管事、二管事,也差不多。
只是碍于自家人的名头,一些过分的事情,只能暗地里做、私底下做,没法摆明车马放到桌面上来而已。
就像这回,自己的厂子若是真的办了起来,秦家人有可能不来掺和吗?
秦朗思索了几天,最后决定还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他捡到那么一个懂化工的天才,这种事情太偶然了,简直老天爷送到他面前的发财机会。再者说,若是不办厂,这人他也留不住!
秦朗把自己手里所有能动用的钱都投了进去,林静玟还典当、变卖了一些嫁妆。
最初的研发确实艰难,建立实验室、买设备、买材料、招人才,样样都需要银钱。可是秦朗两口子顶住了。
后来厂子总算办了起来,销量越来越好,秦家长房便顾不得脸面,凑上来舔着脸要掺一脚。
秦朗压根儿没提当初那些争吵和难堪,而是弱弱地辩解了一句:
“这厂子,是林氏的嫁妆。
当初我想要办厂但是银钱太少,连个零头都不够,静玟就把她的嫁妆里的古董、字画、珠宝首饰,房产地契,全都拿去出手了。
有些直接卖掉了、有些送到了当铺,还有些拿到了银行去抵押……”
秦朗说得动情,眼底甚至泛起了泪花:
“静玟这样待我,我又怎么能跟她耍心眼儿呢?这厂子当初就建在静玟名下。如今就连这厂里的大小管事,也都是她的人。”
秦家人还是不死心:“你们夫妻一体,你难道就不能跟林氏说一说?出嫁从夫,女人要是贤惠,总该以夫家为先!”
秦朗震惊地望着来人,对他的厚脸皮感到不可思议:“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林家人还都活着呢!这种话要是传了出去,以后谁家还敢跟我们秦家结亲?”
来人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存心想把家族撇在自己的小家之后!”
秦朗也怒了,沉了脸道:
“你说这些话,自己都不觉着亏心?
家族这几项产业,但凡我管着的,有没有亏钱的?交到我手上之前什么样?在我手上又是什么样?
有了那么多摇钱树,还不满足,还对我媳妇儿的嫁妆馋得流哈喇子,你这胃口是无底洞么?”
来人讪讪地走了,只是回去之后,难免又添油加醋,在长房嫡支老太爷面前进谗言。
秦朗这样硬顶了数次,主家渐渐明了了他的态度。
对秦家包括日化厂在内的几项自家的产业,不再试图插手(其实是因为多次努力均已失败)。但对待秦家人的态度,却更加嚣张了。
甚至于发生了好几回长房嫡支的管事、下人,都能对着秦朗家的主子蛮横无礼的事件。
就像上一回,那个在松江府看宅子的宋嬷嬷,不过是有个在长房老天爷跟前得脸面的儿子,便敢到自家后宅一番闹腾。
若不是惠儿那天受了刺激,脑子格外灵醒、言辞锋锐,怕是她还不知得在惠儿那里,喧嚷多久呢!
那个宋嬷嬷之所以敢这么大胆,一多半是因为身后有人怂恿。而且,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不止一回。但长房嫡支从来没有真正惩处过他们。
事后,若是秦朗闹一闹,便明面上责罚那下人,私底下褒奖。
若是秦朗不闹,便连明面上的责罚,也不会有。
秦朗之所以没有直接和主家闹翻,说到底,是因为,在这个时空之中,做生意的人,都必须有自己的靠山。
若是没有权势作为依靠,那么生意做得越好,便越是催命符。
宛如五岁稚子,手持重金过闹市。
想要让人不起劫夺抢掠之心,是根本不可能的。
而秦家长房嫡支,虽然对秦朗不怎么样,但在外人面前,秦家长房和秦朗,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
而秦家长房在京都做官的几个,对秦朗虽然不算亲近,却也知道,他将家里的产业管得风生水起,利润源源不断,对家族贡献很大。
即便不喜他的出身,轻视他的地位,心里却也有杆秤,知道秦家需要秦朗这样的人才。
在外面,自然而然地会维护秦朗。
双方基本上是靠着这些,才能够一直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只是,秦朗也一直在考虑怎么才能脱离秦家的掌控。
凭他的能力,若是有朝一日能解决这个“靠山”问题,自立门户,那么财源滚滚,甚至富甲一方,都不成问题。
到时候,便再也不会有像秦家长房嫡支那些狗仗人势的下人一般,对着自家妻女呼来喝去的混蛋敢到他面前来嚣张了。
秦朗捏着手中的报纸,不知不觉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