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超大的显示屏违反万有引力悬浮在半空中,崭新的液晶面,纯黑的机体。
“往左一点,往左。”
“再往右,对,就是这儿。”
路明非抬起头指挥,康斯坦丁的眼底发出金色的微光, 操纵着显示屏移动。
“芬里尔,这个位置怎么样?”路明非大喊。
一旁趴着的巨龙眨着巨大的龙眼,略微呆滞几秒,才反应过来,点点头。
“就装在这儿吧。”路明非说。
四根有承重柱那么粗的铆钉,腾空而起, 将显示屏牢牢钉在了岩壁上。
他们这是在给芬里尔安装新电视。
这块显示屏是路明非让苏恩曦根据芬里尔的尺寸,去工厂定做的, 宽20米, 高18米,属于电影院级别的屏幕,考虑到运输问题,这块显示屏被拆分为20个小型的显示屏,分批次运送进来,最后在组装成一起。
有康斯坦丁在,倒也不劳烦人力运输,拼装也很方便,言灵用在生活系上的效果很不错。
安装完电视,接着是通电, 一根热带巨蟒粗的电线延伸出来, 矿洞内本身就有电力系统,苏恩曦指挥着康斯坦丁, 挖出岩壁内埋藏的电线, 然后将显示屏的输电线与电力系统连接。
伴随着“滋滋”的电声,屏幕亮了起来。
淡蓝色的微光照亮了芬里尔的龙脸,它抬起头, 目光呆滞地看着属于它这台大电视。
摊开的龙爪中还放着那台年代久远的方脑袋彩电, 两者对比起来,好像差了好几个世纪。
天啊,这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大的电视吗?
芬里尔的目光里没有表现出憧憬或者欣喜,反而是害怕。
看惯了那台还不如它指甲盖大的彩电,再接触这个和展开来和它差不多的超大屏幕,让它有一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从土胚房换到清水房,会高兴,但一下子住到美国白宫里去,第一反应觉得不是老子要当美国总统了,而是会畏畏缩缩,畏手畏脚,侍者端一碗白开水给他,都要一惊一乍,觉得有人要害他,给他下毒。
芬里尔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
所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可这下直接变成法拉利了, 坐在法拉利的驾驶座上,连表盘都认不来, 打火都不知道怎么打,还在那一个劲满头大汗地找换挡器和离合。
芬里尔用爪尖戳了戳那台可怜的老旧大彩电,抬头又望了望新显示屏,怎么也找不到新显示屏的音量键,甚至连开机键都没有,拼接好后,显示屏变成了一個一体机,原本空旷的空间,一下子变得充实了许多。
康斯坦丁扯下老唐嘴里的奶嘴,又把老唐抱了起来。
苏恩曦把黑色的密码箱放在地面上,输入密码后,箱子打开,里面是闪闪发光的金条,装的满满当当。
老唐唔唔唔地说着奶语,康斯坦丁把老唐放在了金条上,四肢着地。
固态的金条顷刻间融化成水银般的液态,老唐扶着箱子站起来,胖乎乎的脚丫踩着黄金琼液,整个人腾飞到半空中。
液态的黄金烙印在顶层的岩壁上,刻下深深的沟壑,周围的岩土被高温熔化成岩浆,发出炽热的红色光芒,一个大型的炼金阵铭刻在洞穴顶部。
将尼伯龙根和外界连通,需要登峰造极的炼金术。
这还是在尼伯龙根的主人放开权限,老唐才能绘制完这个炼金阵,但凡芬里尔或者夏弥,进行微小的干扰,他都会失败。
尼伯龙根的主人,拥有这个维度绝对的控制权。
康斯坦丁张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哥哥。
显示屏上的画面闪动几下,一张大脸忽然出现在屏幕上,那是83版《西游记》里的孙悟空,毛嘴雷公脸,正被压在五指山下,看着远处的一颗桃子抓耳挠腮。
明明桃子就长在孙悟空的面前,可他却看得到吃不到,只能望眼欲穿,看着桃子落在地上腐烂。
芬里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大跳,整只龙往后一缩,缩到了岩壁里,只露出一对龙角。
路明非被它这样子给逗笑了,这么大一条龙,却像是只胆小的猫。
现在电视还只有画面没有声音,等待立体音箱连接上之后,终于有熟悉的音乐响起。
芬里尔躲在岩壁内,望着屏幕,好一会儿才伸出龙颈。
随后,康斯坦丁又用地面上的散装零件,组装出一个大号的遥控板,对人类来说大概有一辆小轿车那么大,但对一头巨龙,大小就刚刚好。
“按这个键,可以换台,这两个键可以调声音,这是开关键,按下去就可以随时开关电视了。”路明非在按钮上跳来跳去,为芬里尔介绍按键的功能,“然后右上角是电视台的编号,你按数字键就可以立刻切到你想要的台。”
“哦哦。”芬里尔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以前它看电视都是用光碟,看完了就换一张,几乎不会用到遥控器,以它的脑容量,一时半会还记不下遥控器的用法。
它还沉浸于震惊之中,几天之前,路明非承诺给它的电视机真的安装上了。
坐在露营毯上的绘梨衣撕开一包薯片,远远地望着电视机。
这种大屏幕的观看体验比小屏幕好很多,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看动漫了,于是从本子撕下一张纸条,写上:“我想看动漫。”,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手里还有一个小号的遥控器,这台电视有点播模式,功能都是特别定做的,比市面上通用的家庭套餐先进很多。
他切到点播台,心想这里不是变成了私人电影院了么?
于是他找了一部宫崎骏的知名电影《千与千寻》,日语原音,中文字幕,绘梨衣听语音,他们看字幕,大家都能看得懂。
几个人就聚在龙首下方,一边吃零食,一边闲聊,一边看电影。
渐渐的,芬里尔熟悉了大屏幕,观看体验确实比原来的方脑袋电视好很多,毕竟方脑袋电视是设计给人的,而不是给它这种体长十几米的巨龙,实际上,它过去看电视必须贴的很近,才能看清楚电视机里的内容,而现在,随随便便躺在岩石中间,就能享受极致的视听愉悦了。
不久之后,隧道的尽头,一个人影出现,夏弥从黑暗中走出来,运动帽,牛仔短裤,淡蓝色短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包薯片。
她习惯性地买了薯片,可谁知道,她的哥哥已经腐化在零食海里了。
地面上是一堆的零食包装袋,空空如也,芬里尔一股脑地把薯片和可乐往嘴里塞。
一整件的可口可乐瓶盖被旋开,龙爪握住24瓶塑料包装的可乐,抬起来就往嘴里倒,路明非撕开薯片,倒在一个饲料尿素袋般的超大麻袋里,芬里尔两爪捻着麻袋的边缘,提起来,薯片像是冬天飘落的雪花般,落到它的舌头上。
夏弥的目光转移到大屏幕,一眼看出来放的是《千与千寻》,那些大人正在贪婪地胡吃海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肥胖,人类的特征逐渐从他们身上消失,肥肉在脖子处疯长,耳朵变得如蒲扇一般,四肢变短变粗,手指变成了肥大的蹄子,连盘子都握不住了,变成了只知道吃的猪。
猪的下场是什么?
猪的下场就是在吃饱喝足,养的膘肥体壮后,被无情地宰杀,端上餐桌!
夏弥的脸瞬间便阴沉下来了。
某只肥宅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来什么,它趴在地上,闭上眼,张开嘴,巧克力豆如子弹般发射到它的深渊巨口里。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了,夏弥沉默地走到巨龙的身边。
“你来啦。”路明非抬手和夏弥打了声招呼,放下了两指之间准备弹射起步的巧克力豆。
夏弥竖起食指在唇前,示意路明非不要出声。
路明非心说坏了,夏弥这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每当网吧里出现一个拿着竹鞭的家长,都会有一个怀揣着美好愿望的网吧青年接受命运的制裁。
一些家长丝毫不顾及孩子的面子,当场就要孩子把裤子脱下来,对着又白又嫩的屁股开抽。
那一鞭鞭的,真是让路明非心惊肉跳。
只能让芬里尔自求多福了,这毕竟是别人兄妹俩的家事,他这个外人,实在不好插手。
夏弥无声地走到了芬里尔的身边。
芬里尔似乎是疑惑于巧克力豆的消失,睁开了航灯似的竖瞳。
路明非觉得这种感觉这就像是你在上网,刚结束完酣畅淋漓的一盘对局,取下耳机准备去厕所释放鼓涨的膀胱,突然发现妈妈拿着竹条守在旁边,你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路明非觉得芬里尔肯定会被吓一大跳,可出乎意料的是,芬里尔见到夏弥,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甚至表现的极为惊喜。
“姐姐,你来啦!”芬里尔像是个迫不及待想要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指着那个大电视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它给夏弥讲述那些小方块显示屏是怎么组合成一个大屏幕,又说着电线是怎么连接上的,还有一开始出现在屏幕上的猴子,把它吓了一大跳。
它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包牛肉干和奶糖拿给夏弥,还说这是专门给姐姐留的。
夏弥张开嘴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微微叹了一口气。
“姐姐,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没有,我只是...”
“要不然我们一起玩牌吧,电视不好看,我不想看电视了。”
夏弥心软了下来,习惯演戏的她,脸上出现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只是早上没睡好,我们一起看电视吧。”
夏弥坐在了露营毯上,和众人一起看《千与千寻》,已经接近电影的结尾了,小千即将和父母回到人类世界,遗忘在神灵世界发生过的一切。
在哥哥苏醒之前,夏弥就看过这部动漫电影。
有时候她觉得,人类比起几千年前,变化大到她都不敢相信。
在精神娱乐方面,这个时代毫无疑问超越了从古至今的任何一个时代,哪怕是辉煌的龙类时代,也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文化作品,在创造力方面,龙类要远弱于人类。
电影这种载体,更是让夏弥惊讶与人类的创造力。
一个半小时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内,能让人完全沉浸与屏幕的故事内,仿佛经历那些事情的就是你自己,看完一场电影,好像就经历了一场不可思议的人生。
所以有时候她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屏幕里的小千,还是夏弥,亦或者是...耶梦加得。
她双手托腮,看着小千与白龙分别。
“面试通过了吗?”路明非递过去一袋瓜子。
“过了。”夏弥抓了一把,嗑了起来。
“大概再过一天,炼金器具就能准备好,明天我会来布置场地。”
“嗯。”夏弥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路明非见她没聊天的心思,也就不搭话了,转而搂着绘梨衣,继续看电影。
但是忽然间,夏弥又开口了:“你说,活着什么是最重要的?”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路明非不知道她没由来的感伤是怎么回事。
“我在想,我把哥哥关在这里到底对不对。”夏弥上身倾斜,仰躺在芬里尔的龙颈上,“好像...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你说开心是最重要的么?”
“开心是不是最重要的...”路明非手捋过绘梨衣额前的垂发,“我就只活这一辈子,如果不能活的开心,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要我和爱的人分开,要我关在见不到光里的牢笼里,那我一定会反抗到底。”
“可反抗的代价有时会是你的生命。”
“总有东西是值得你用生命去换的。”
夏弥没在说话了,静静凝视着芬里尔的龙躯,但或许是周边太嘈杂,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看了一会她又开始嗑瓜子。
路明非把零食和饮料堆在她面前,也懒得和她讲道理,这世上的大道理多了去了,永远也讲不完,最后能做出决定的只有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