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6年3月12日。
距离阿枯柏汗国神迹争夺战已经过去了一周。国际清洁队依旧忙碌在kabul及其周边城市的废墟上,他们穿戴着厚实密闭的装备,排查一切安全隐患。
降低污染值,回收装备残片是他们需要做的。
ghg这边,王时岸被委派为临时监督员,主要负责回收ghg的衍生符文武器装备残片,防止被其他人捡到。在“清朗线”的帮助下,进展非常顺利。kabul外面的原野上,陆上基地车停靠在一座矮山下面。基地车原本的观察员成为了临时车长,正在指挥检修基地车的损伤部分,检修完毕,专业人员验收没什么问题后,他们将启程跨过山脊回国。
令人感到失落的是,004号陆上基地车的原车长卢泽源,在争夺战中牺牲了。
春天的kabul还是有些冷,山上的雪没有滑完。特佩马拉詹山与兴都库什山交接处因为山体滑坡,露出了一座山体坟墓,各国的科考员正在调查研究。让他们惊喜地是,在这里发现了源金属残片,符文光谱分析过后,起码有两千年的历史,这有可能成为研究两千年前进化者历史的关键遗址。
但,同样,令他们遗憾的是,墓穴墙壁上有明显的蚀刻痕迹,可惜,蚀刻的本体全都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一丝一毫的线索。
发现了点东西,但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这让科考员们非常不甘与失望。
在跟上级申请后,他们选择开山,试图寻找更多的遗址。
轰隆隆——
大型开山机的声音响彻整个山坳。声音掠过山缘,冲到天上去了。
而此刻,天上的某架军用运载飞机上,库耶奇娃靠着机舱壁,低着头,眼神有些呆滞。她右手指尖把玩着一块小型仪器。这是共感器,可以用来跟他人共享感官。这理所应当是一对的,但可惜,现在只剩下一只,另一只,永远消失在那个夜晚了。
“凯瑟,你还好吗?”她的战友问。
库耶奇娃没有听见。
“凯瑟?”
她回过神来,收起手中的共感器,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凯瑟,你怎么了?我们都很担心你。”
库耶奇娃看向坐在同一个机舱里的战友们。他们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这么一场艰难的战斗赢了,按理来说,就算不会很高兴,也不至于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失落表情才是。
库耶奇娃一对漂亮的蓝眼睛静谧得像是深夜下的湖泊。
她笑了起来。苹果肌往上挤,将眼眶抵住,就成了眯着眼的样子。她说:
“没有。只是觉得之前的战斗自己还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正在复盘呢。”
“放松一下吧。你太紧张了,我们也是。”
“对对对,等回国了,我们找个好地方,尽情地喝几杯。”
库耶奇娃的心忽然像被刀刺中,抽痛起来。她抵住胸脯,笑着说:
“好啊。”
……
吕阳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面前是一份人事档案。
他看着这份档案许久许久,眼睛都变得干涩了。他似乎忘记了怎么眨眼。
档案上印着三个大大的字——
【已死亡】
这三个字的笔画构成似乎分解了,重新拼凑在一起。拼凑成一把刀,刺向吕阳一。
他恍然失神,有些不明白一件事。
“或许,以他的优秀程度,基因熔炉计划很容易就撑过去了……其实,没有必要派他去那里……”
想着这些,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太过马后炮了。
如果没派过去,那争夺战也赢不下来,世界的局势就会变得更加混乱了。
从大方向上看,这个指示是非常正确的。
“是啊,那是大方向……”
“但,人又怎么会没有点私心……”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进来。”
警卫员伍左推开门说:
“**,委员会的新闻团队已经到了,就在外面。导演说,纪录片可以开始拍了,问一下你这边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指示。”
吕阳一站起来,背着手,站得笔直。他正声说,一边往外走:
“我要好好跟他们讲讲,乔巡同志的事迹。”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远了。警卫员伍左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跟随他十多年,忽然觉得,他似乎真的开始变老了。
……
自从那次大型污染事件对知冬市造成极大的破坏,经过三个月的重建后,这座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城市,如今显露出比之前更加蓬勃的生机。
大概也因为nation对其的灾后重建拨款抛出了大手笔。
毕竟作为ghg第一个出现大型污染事件的大城市,相当于就是一个展现国家治理污染、维护稳定、灾后重建以及保护公民的能力的窗口。全世界都能通过知冬市的恢复速度和状态,感受ghg这十年来逐渐成为世界一极的身后底蕴,以及强大牢固的治理能力。
知冬市现在是一点都看不到遭受过污染破坏的痕迹了。
工商农金融等等各行各业如火如荼,一辆又一辆城建资源车在专用车道上高速行驶。这些车运输着用于新型基建的资源。新型基建全名叫污染防治与应对工程基础建设。主要涉及监测用的监测总站与区域节点、及时相应的报警设施和封闭装置、防御突然袭击事件的地下庇护所以及进行攻击的城市用对污染生物武器装备。
这一套基础建设已经在燕都市经过验证了,是全球最先进的城市新基建。
知冬市是第二个试点城市。预计,将在五年内,全国主要城市全部建设完毕。
作为知冬市应急处理中心的总负责人,周思白这段时间忙碌得很。他需要与“塔”分部中心以及共进研发委的相关部门进行接洽,共同指挥新基建的项目安排。
就在这百忙之中,他还是收到了来自远方的噩耗。
这天,队员们眼中“山不倒他不倒”的周思白破天荒的请假半个上午,也就是两个小时。到知冬市詹白江的人工湖去散了散步。看看归来的候鸟,跟着那些喂鸟的老大爷们一起聊了聊天。
似乎,聊一会儿天后就好多了。
下午,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工作岗位,继续指导基础建设。
五点半,放了学的五茂纱绪莉准时归来。吃过饭,在自己的中文老师那里上完两个小时的中文课后,她开始了日常的训练。
纱绪莉的日常生活非常规律,除了偶尔会以实习生的身份跟控制小队一起去执行一些普通的污染事件外,基本就是宿舍、学校与训练基地三个地方来回走。
她不去想那些她这个年纪的少女会想的事情。
也许,她应该交一两个朋友,可以在放了学后,一起约着到附近新开的甜品店逛一逛,感受甜蜜的芳香;也许,她应该跳动着一颗懵懂之心,站在下午的篮球场外面,看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们出神;也许,她应该在星期日,怀揣着一颗期待之心,跟友人一起走进电影院……
她都没有。
她的生活里只有学习、训练与必须的吃穿住行。
在教室里展示智慧,在训练基地挥洒汗水。纱绪莉从来都觉得自己的生活非常丰富。她很幸福。能够在专业的训练基地训练,可以观看各种厉害的进化者们的作战记录,听十分博学的教导员讲述污染与进化相关的前沿知识。这是以前在馆山市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全都在她面前。最让她感到安心,以及充满期待的是,她的努力很明确,她的方向一直都不变。
她期待着,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一定!她这样在心里说,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我会非常努力,将每一滴汗水都用在最合适的地方,给你看看,纱绪莉是一个很棒的孩子。
哦不,纱绪莉已经不是孩子了!
她看着训练基地外的璀璨的灯光,在那灯影中看出一个人来。
是周思白。
“周队长,晚上好。”纱绪莉站起来,弯腰行礼。
周思白看上去有些累,眼角的皱纹比之前浓重了一些。纱绪莉想,应该是他最近太过忙碌的原因吧。
周思白问: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纱绪莉轻声说:
“有时间的。”
“我们到外边说吧。”
“很重要吗?”纱绪莉跟着周思白边走边问。她望着周思白的侧脸,表情变得很认真。
周思白稍稍一顿,点头,
“是的,很重要。”
“哦。”纱绪莉更加认真了。
训练基地外面的绿地小公园里。周思白跟纱绪莉一前一后慢步向前。
树影婆娑,风一吹,就将灯影摇得支离破碎。
周思白问:
“纱绪莉,来这里已经快四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过得非常充实。”
“那,你努力的目标,或者说来之前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有没有变呢?”
纱绪莉一口说:
“没有。从来都没有变!”
周思白停住。他回头看向侧后方的少女。
纱绪莉穿着训练服,收拢的头发稍稍垂在后颈,一些零碎的发丝漏在外面,夜风将它们吹得扑簌簌摇动。她张着眼睛,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着人影、树影以及灯影。安静娴雅的模样在这份略显得倔强和执着的气质里,处处都流溢着蓬勃的青春气息。她细长的脖子,因为有些过分认真而微微发红。牙齿咬着内嘴唇,让嘴唇看上去显得更薄,也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加坚定。
周思白扭过头,眼角的皱纹更加深了。
他多想笑着说,没有就好,要继续努力哦。这样的话,能非常愉快地结束今晚的散步。
但是他不能。
“纱绪莉,有没有想过换一下目标呢?”
纱绪莉顿住。她眼角稍稍卷起,
“我不明白,周队长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也许,你应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未来的。进化者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你以前的思维不一定适合以后。你的目标更加更加明确,更加具体才是。”
“我的目标很明确。并且,这能激励我训练。我觉得很好。”
周思白鼻息稍稍变重,
“你终究是要进入战场的。在战场上,不乏那些能够影响意志与精神的天赋。因此我才说,你需要更加具体的目标,而不只是情感上的一种向往。”
纱绪莉还以为他是认真在说以后的战斗相关的事情。她认真思考了一下,问:
“那我该怎么做呢?”
“首先。你要学会接受一些经常会出现在战场的事情。”
“比如?”
“比如负伤。”
“我可以。”
“比如……死亡。”
纱绪莉这个年纪听到“死亡”这个词,其实有一种出于本能的陌生感。她没有亲眼见过死亡。家庭里的老人都还健康。只是以前在镇上参加过一些跟家庭有亲戚或者朋友关系的人的葬礼,但她并没有什么情深意切的体会。
所以,听到“死亡”,她眼中稍稍露出迷茫。
“虽然我几乎没有接触过。但我会做好准备的。我知道,一个战士,需要有‘我可能会死’的较远的考虑。”
“那,战友的死亡呢?比如你以后成为控制小队的一员,你的队员死亡了。甚至于,我,可能也会在某一次污染事件中死去。这些,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纱绪莉是不懂得生死观这种哲学思考的。她只是本能地对死亡有些排斥,不安地问:
“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如果这是一堂课程的话,应该在教导室里讲。周队长,你是有什么危险的任务交给我吗?”
周思白看着她。
直到这个思考,纱绪莉也还是在想,“死亡”可能是跟自己有关的,而非他人。
他不知道说这个少女是过分纯情了,还是的确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死离别。
周思白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在今晚,给她留下痛苦的回忆了。
他闭了一下眼,深深吸了口气,趁着夜风,说:
“纱绪莉。乔巡死了。在阿枯柏汗国神迹争夺战中,他……”
后面的话,纱绪莉已经听不清楚了。
她只感觉天在转,地在转,摇曳的树影像鬼魂的利爪和长发,柔和的灯影变得昏暗,如同来到了地狱边境。
春天的知冬市一下子就冷得像是凛冬。
雷一样的声音似乎从远方落了下来。世界像一只大鼓,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擂响了。
“啊,地震了吗……”
的确,地震了。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