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白袍白发,白眉白须的王仙芝,负手立于怒涛之上,周身三道令海天相连的巨大水龙卷上,缠绕着罡气化作的闪电。
原本天上成千上万把剑此时已消失无踪,因为其在李淳罡用以攻击王仙芝时, 尽数被三道水龙卷崩成一堆碎片,落入海中。
可就在李淳罡一声“剑成”之后,坠落海中的无数断剑碎片,又重新飞上天空,汇聚在一起,熔炼成一柄举世无双的巨剑。
剑成时, 天幕破裂,璀璨金光缓缓洒下,似有一道金色门户, 在那破裂的天幕之中渐渐浮现。
而就在这道门户出现之时,武当山上,那柄挂在真武殿屋檐下,自吕祖仙去后,沉寂五百年不曾出鞘的仙剑,竟然颤鸣如龙。
七十二峰云海沸腾,最终宛如七十二条白龙游向主峰,数百只黄鹤翱翔盘旋。
真武大殿前,臂弯里挎着一个菜篮子,刚从菜园子出来的武当新任掌门洪洗象,忽然整个人顿在原地,望着东方进入失神状态,手中菜篮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名年轻道人笑嘻嘻的凑到他身旁,道:“小师叔,又去偷菜啦?”
洪洗象毫无反应,反而一屁股跌坐在地,盘起双腿, 闭上了眼睛。
周围道人见状立马围了过来,惊疑不定的议论纷纷。
因感应到吕祖仙剑异动,匆匆赶来的王重楼见此一幕,不由心下一跳,忙快步上前,急声道:“都别动他,就地给他搭个棚子。”
有弟子问道:“然后呢?”
王重楼道:“然后什么都不需要做,等他自己醒来。”
说完这句话,他望着天边,眼中有水光在闪烁,口中喃喃道:“师父,小师弟终于成了。”
……
东海之上,李淳罡望着王仙芝朗笑道:“李淳罡此剑开得天门,杀得你王仙芝否?”
王仙芝默然,若是二十年前,杀得,可如今……
城楼下,邓太阿赞叹道:“好一个剑神李淳罡。”
赵宣素也叹了口气, 感慨道:“一剑开天门, 果然名不虚传。”
李飞好笑的望着他道:“叹什么气?是不是在遗憾, 今日不能借老李开天门之机飞升?”
赵宣素幽怨的忘了李飞一眼, 道:“说不遗憾那肯定是骗你的,禁制定然会发作。”
李飞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揉了揉,道:“等一会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只会大感庆幸。”
赵宣素不解的道:“为何?”
李飞指了指天上,道:“自己瞧。”
赵宣素疑惑的扭头望去,惊道:“他们这是干什么?胜负未分,怎么就不打了?”
天上,那足以劈开天门的一剑,却并无动作,反而直直坠落入海。
而王仙芝身边的水龙卷,失去了王仙芝的真气支持,亦落回海中,两人竟是同时罢手。
天上刚刚出现,将开未开的天门,又缓缓隐没。
李飞解释道:“天门开启,不仅凡人能够借以飞升上界,上界仙人也能趁机下凡。”
“老王和老李,哦,还有楼下那位桃花剑神,都是心怀天下之人,他们绝不会允许仙人下凡,扰乱人间。”
“所以你的主意,从一开始就打错了,就算此刻你自己再出一把力,也能打开天门都没用,因为桃花剑神一定会阻止你。”
“若你未臣服与我,不仅飞升无望,反而会落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众人听到李飞的话,纷纷惊奇的看向城楼下的邓太阿。
在场除李飞和赵宣素外,没有任何人意识到,下方那個手握一枝桃花的中年男子,就是桃花剑神本神。
自邓太阿横空出世后,因为他喜好拎一枝桃花悠游武林,引发许多盲目崇拜剑神风采的江湖男女,有事没事就去照葫芦画瓢。
是以并不是手握桃花的就是桃花剑神,就像骑白马的不一定是唐僧,也可能是徐凤年一样。
可此刻由李飞口中说出,那对方的身份自然确认无疑。
显然邓太阿也听到了李飞的话,他对李飞微微一笑,道:“公子既能让赵老天师臣服,想必也是手段通天之人。”
“只是不知道,公子是以什么条件,让赵老天师臣服的?”
李飞若无其事的道:“很简单,他为北凉效力十年,十年后我替他开天门,送他飞升。”
邓太阿目光一闪,道:“公子既然知道天门开启,上界仙人也有机会下凡,为何还要答应这个条件?”
李飞双手负到背后,傲然道:“因为有我守在天门外,上界仙人下来一个我杀一个,下来两个我杀一双。”
“凡人可飞升上界,但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意图前来凡间搅风搅雨的仙人,只有身死道消一途。”
“人间有李飞在一天,便天下无仙。”
“哈哈哈哈……”邓太阿朗声大笑,激赏无比的道:“公子好气魄,未请教尊姓大名。”
李飞微笑道:“李飞,对于你们这一代来说,我算是个无名小卒,知道我的没有一百岁,也得有九十岁。”
“不过甭管我是什么来历,从我未婚妻那来算,我还得唤你一声舅舅。”
邓太阿奇道:“你未婚妻是?”
李飞轻轻揽住徐渭熊的腰肢,笑道:“北凉郡主,徐渭熊。”
邓太阿了然,微笑颔首道:“原来如此,那甭管你是什么来历,这声舅舅伱还真早晚得叫。”
徐凤年跟徐渭熊此刻皆是满脸错愕,姐弟俩看看李飞,又看看邓太阿。
“等会儿,阿飞,你说桃花剑神是咱舅舅?”徐凤年满头雾水的道:“可是我娘姓吴,桃花剑神姓邓,怎么会……”
李飞道:“因为他们是表姐弟啊!表舅难道不是舅舅?”
姐弟俩恍然,徐凤年乐呵呵的对邓太阿抱拳一礼,道:“甥儿见过老舅,您来这武帝城是?”
邓太阿道:“我来武帝城有两件事,其一,确保李剑神跟王仙芝的交手,不会打开天门。”
“第二件事嘛……”说到这他叹了口气,道:“我是来报恩的,可惜,你没给我机会。”
徐凤年闻言大奇,问道:“报什么恩?”
邓太阿道:“我当年在吴家剑冢练剑之时,你娘对我有一饭之恩,有救命之恩,有授业之恩。”
“这恩情如此之大,哪怕是亲戚,又怎能不还?”
他脸上多了几分郁闷之色,接着道:“原本想着今日,在你危难之时救你一命,再助你一臂之力,先还上部分恩情。”
“谁知你身边,竟汇聚了这么多高手,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没给我,唉……”
“噗……哈哈哈……”
邓太阿那重重一叹,让徐凤年没忍住笑喷了出来,连徐渭熊和青鸟脸上都浮现出了笑意。
呵呵姑娘破天荒的发出“呵呵呵”三声。
“什么事这么好笑,说出来让老夫也乐呵乐呵。”说话间李淳罡掠空而来,落在城楼之上,饶有兴趣的道。
李飞笑道:“没什么,就是有个人,想报恩却无从报起。”
说着拍拍李淳罡肩膀,赞道:“今天打得不错。”
李淳罡摆摆手,感慨道:“再打下去怕是就要输了,王仙芝底子扎实,悟性又高,修为稳步上升。”
“这些年来战尽天下高手,磨炼自身,我终究耽误了二十年,又少条胳膊,赢不了他喽!”
李飞道:“未必,最多再有半年光景,我送你一条胳膊,再传你上乘御剑之术,到那时即便不用出一剑开天门,你也能打赢他。”
李淳罡眼神顿时火热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只要半年?”
李飞点点头,正色道:“半年可断肢重生,一年足以滴血重生,到那时,我替你找回绿袍儿,帮你返老还童。”
李淳罡嘴唇紧抿,独臂握住李飞的肩膀,重重的捏了捏,对他点点头。
忽然,李飞神色一动,脸上再度露出欢喜之色。
他霍然转身望向西北方向,朝天朗声道:“骑牛的,既然醒过来了,还不赶紧滚来武帝城?大姐在这边。”
听到他这句话,赵宣素神色一动,掐指算了算,脸色就是一变。
完了,芭比q了,这老家伙回来,还能有龙虎山的好果子吃?
徐凤年先是一愣,随后双目暴亮,望着李飞道:“阿飞,骑牛的悟了?”
李飞笑吟吟的道:“刚才老李剑开天门那一刻,天道气息刺激下,他便悟了,此刻已然醒来。”
“此地事情皆已完结,走吧!回船上等骑牛的,不过这次他不是骑牛了。”
徐凤年好奇的问道:“不骑牛骑什么?”
“骑鹤。”
……
城楼下,李飞对邓太阿问道:“老舅有何打算?”
邓太阿看了看徐凤年,略一沉吟,返身走到毛驴身旁,从毛驴所驮的包袱中取出一个黄梨木匣。
走回徐凤年面前后,剑指一抹,木匣自行左右滑开,那规格跟后世的化妆箱似的。
滑开的木匣之中,露出十二柄长短不一,却都玲珑袖珍的小剑,小剑颜色迥异,最长不过中指,最短才及拇指。
他轻叹一声,对徐凤年道:“你娘当年孤身入皇城时,我人在东海之外,待我归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你娘那一战落下病根,最终殒命,回想起来我愧疚至今,我欠你娘的恩情,只好报还给你。”
“这十二柄飞剑,也算是追随邓某一生,今日赠予世子。”
“邓某的飞剑杀人之术,全在此匣之中,能不能领悟得到,就全靠世子自己了。”
“这算是邓某先还了一半恩情,剩下另一半,他日有机会再还。”
说完将剑匣递到徐凤年面前。
谁知徐凤年并未伸手去接,反而有些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小心翼翼的道:“要不这飞剑,老舅还是自己留着吧!”
邓太阿眉头一挑,诧异的道:“莫非世子瞧不上邓某的飞剑之术?”
徐凤年连连摆手道:“绝对不是,只是我已掌握类似的手段,走出自己的路,再学老舅的飞剑之术,有些没必要。”
邓太阿缩回伸出的手臂,好奇的道:“是这样?那邓某倒要见识见识世子的手段。”
“咳咳,那甥儿就献丑了,还请老舅多多指教。”
徐凤年说完往旁边走出几步,双手朝天一指,一黑一白两道流光自指尖飞射而出。
流光飞出之后,立刻化作银光闪耀的绣冬和黑沉沉的春雷,在天上打了个转,便飞落下来,一左一右悬停在徐凤年两侧。
邓太阿只见徐凤年双手结了个手诀,两把刀立刻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
十六把刀绕着徐凤年的身躯缓缓盘旋,将他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徐凤年尬笑着对邓太阿道:“老舅您看,我是玩刀的,这飞剑……您还是自个留着吧!”
说完这句话,手诀放开,十六把刀重新融合为二,化作两道流光没入他双手之中,回到体内。
“……”
看着这一幕,邓太阿嘴巴开合几次,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又看了看毫无异色的李飞等人,脸上竟浮起一层红晕。
“嘿嘿。”
李淳罡忽然嘿笑一声,上前几步,从盒子里拈起两把袖珍小剑,点评道:“这剑也太秀气了,颜色还那么艳,哪适合爷们使?”
“你这鉴赏水准怎么跟个小女娃一样?还是不超过八岁那种。”
“库”
温华鼻孔中喷出一个笑音,急忙垂下头忍住笑意,其他人要么别过头去,要么借着挠额头的动作遮住脸,掩藏笑意。
邓太阿满脑袋黑线,嘎声道:“要不李老剑神赐教两招?”
李淳罡把小剑放回匣子里,施施然道:“怎嘛?不服气?老夫打不过王仙芝,还打不过你?真当老夫比你多吃五十年饭,是白吃的?”
“那就请……”
李飞连忙打断道:“诶,二位二位,都是自己人,开个玩笑何必较真,这里毕竟是武帝城,场合时机都不对,要切磋日后有的是机会。”
李淳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洒脱得一塌糊涂,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有些小心眼。
虽说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但对于世人只知邓太阿这个新剑神,忘了他这个老剑神,还在武评榜上把他排在第八,邓太阿却是第三,实际上的第二,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所以他还真想跟邓太阿做过一场,为自己正名。
否则等半年后,绿袍儿回来,看到他掉到了第八,会不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