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一位尚宫气喘吁吁地跑进凤藻宫正殿里。
“什么事?”吴妃抱着小皇子,正在给他喂牛奶、粳米和鱼肉熬制的粥。
“娘娘,刚才黄公公跑来说,皇上今儿要临幸凤藻宫。”
吴妃又惊又喜,手里小皇子随着她的手里抖动了几下,觉得很舒服,咯咯地笑了。
“去,点上熏香,把宫里各处都熏一熏,把七哥儿留的那股味都遮一遮。还有,把皇上和皇后赐得那六盏宫灯都挂起来。殿里的灯都点亮堂了。里里外外都要敞亮的。皇上不喜欢昏昏暗暗的。”
吴妃把小皇子交给奶妈,给尚宫们下令。
“还有各处,都好生打扫了。林尚宫,你赶紧去御膳房,叫他们热一锅七宝粥。皇上晚上爱吃些宵夜垫吧。”
吴妃里面走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遗漏,转头说道:“吴尚宫,陪我进去换衣服。”
在寝宫里,吴尚宫轻声道:“娘娘,要不换上那套新式内衣,就是凤呈祥制作的那套黑色带蕾丝的。皇上喜欢。”
吴妃脸色微微一红,点了点头。
换上后,吴妃在一人高的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傲人的身材,满意地笑了。
“吴尚宫,拿那套袍子,就是凤呈祥制作的那套绣花开叉褀袍。”
“娘娘,那个袍子好是好,就是有点薄了。奴婢怕冷着你。”吴尚宫刚说完,自己又纠正道,“没事,奴婢叫人把炉火加旺些。只要不出去,没事的。”
这边吴妃在收拾打扮,那边正弘帝一行很快就赶到了凤藻宫。
此时夜色初沉,风藻宫却华灯高挑,金碧辉煌,堂皇富丽。门外站着一排宫女内侍,毕恭毕敬,大气不敢出。
皇上驾临凤藻宫了,是他们的荣幸,也是他们的苦差事。
正弘帝下了步辇,扶起在宫门外迎接的吴妃。
任世恩留在原地,低声对抬步辇、打灯引路的几个内侍说道:“刚才的话要是有半个字传出去,你们全得死,再搭上你们的一家子。”
“老祖宗明鉴!小的们绝对不敢说。”几个内侍连连磕头道。
任世恩点了点头,抬起头,看到正弘帝拉着吴妃的手,正往凤藻宫里面走。
“七哥儿睡着了。”正弘帝伸出头,看着床榻上的小皇子,轻声问道。此时的他,不是九五之尊,而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皇上,七哥儿睡着了。”皇贵妃吴氏答道,“他刚刚吃饱,原本臣妾还想着让他陪着皇上玩耍一会,不曾想一转背就睡着了。
“我看看。”正弘帝俯下身去,盯着那张粉嫩的小脸蛋,怜爱地看个不停。
“没事的,小孩子,就是爱睡。睡得多,长得也快。”
睡在被窝里的七哥儿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盯着他看,有些不自在,在梦里哼哼了两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然后噗噜噗噜地砸吧了几下嘴,好像是在表示不满。
他这个动作让正弘帝越看越爱,也知道自己应该是惊扰到他的美梦了,连忙摄手摄脚地走开。
吴妃站在一边,满脸幸福地看着这一切。等到正弘帝退出来后,把帷帐放下,陪着他走到偏殿正厅里坐下。
“皇上,这是刚熬得七宝粥,补气养神,生血荣筋。”吴妃端起碗来,用调羹舀了一点,先自己尝了尝。
“皇上,刚刚好,不冷也不烫。”
正弘帝慢嚼细咽吃完这一碗粥,刚刚放下,吴妃就用宫女手里接过温温的手巾,细心地给正弘帝搽拭着脸。
正弘帝坦然地享受完这一切,突然开口问道。
“昌国公府老太太,想把府上六姐儿许给岑益之做妾侍?”
吴妃正转身端起一杯茶碗,听到这话,整个身子像是被使了定身法,猛地定在那里不动。不过这只是瞬间几息的事情。
她回过身来,脸色如常,把茶碗递给正弘帝。
“皇上,这是参茶,你先润润喉咙。”
然后挨着坐下,不急不慌地解释起来。
“我家老太太是想亲上加亲。皇上是知道的,我家三弟跟姑父如海公的独女,绛珠表妹结了亲。老太太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是当眼珠子来爱。另一只眼珠子就是瑜哥儿。现在两只眼珠子结成了夫妻,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只是如海公身子骨一直很差,好几位大夫都说他年寿不高。老太太很是担心,担心姑父一去,无父无母的绛珠表妹就孤苦伶仃。没有娘家人撑腰,如何立足昌国公府?听到姑父如海公跟昱明公、岑益之关系亲近,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
说到这里,吴妃悄悄看了一眼皇上,发现他正在细口地喝着茶,神情如常,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老太太想着,既能帮绛珠妹子拉一个帮手,又能替庶出的六妹找个好去处。只是老太太跟妾身一样,都是妇道人家,不懂得读书人的君子之交,显得有些俗了。”
正弘帝正好喝完了参茶,吴妃连忙站起来,接过碗。
“臣妾再给皇上盛上一碗七宝粥。”
“嗯,好。到了爱妃这里,朕的心情大好,胃口也好了。再来一碗。”
“是。”
在吴妃转身的时候,正弘帝继续说道。
“俗了好,俗了才能见人心。清高其实是虚伪。如海在朕最困难的时候站了过来,着实帮了朕一把。后来又一直在东南呕心沥血,为朕的新政和江山奔波劳累。就是因为他在东南,才使得宵小不敢轻举妄动,无奈之下才行毒杀的下作之计。”
“如海殉职,朕五内俱焚。陈卿不负朕,朕又何敢辜负他呢?只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一言一行不得自有。暗示了几回,偏偏有人在那里玩心眼,耍嘴炮,惠而不实。”
听到这里,吴妃隐隐猜出是谁,只是闷在心里不出声。
“幸好王门的苏澹然、岑益之和昱明公挺身而出,让如海的身后事不坠冷清,保住了朕的这张脸皮。昱明公还郑重出声,收陈绛珠为义女,了却朕的一桩心思。唉...其实这天下,朕其实最放心,用着最舒心的,就是这王门。”
“只是...这些人太强了,给点养料就疯长。旁边的人,根本就赶不上趟。这政局,万万不能一家独大,靠得是均衡。‘天之道,其犹张弓者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吴妃在一旁轻轻地从温罐里往细荷错金碗里舀粥,一点杂声都不敢发出,生怕打扰了正弘帝的侃侃而谈。
能在自己面前说这些话,极其难得,说明皇上对自己已经十二分地信任。或许这硕大的紫禁城里,能有这样待遇的,只有皇后陈娘娘了。
但是自己比陈娘娘年轻,更貌美,所以也更有信心。信心一足,吴妃的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间见到的都是从容。
“朕的那两个儿子,怕是养废了。一个性情暴虐,偏又被那伙读书人哄络得跟中了邪似。早晚要坏事在那些虚而不实的人手上。一个故作温雅,偏偏心思深沉歹毒。他以为我不知道,当年秀福宫里的事,就是他挑得头。”
“他以为威逼利诱收买了秀福宫两位管事的,在里面做了手脚,趁机陷害了杨妃,好除掉一处后患...以为我不知道!任公把所有的事都查得明明白白!朕知道,当年,他俩跟着朕,在潜邸里吃尽了苦头,才一个性情大变,一个却变得深沉阴毒。”
当正弘帝说到秀福宫时,吴妃的脑子嗡嗡地乱响,整个身子差点就软成一滩稀泥。她以为自己在秀福宫里做的那些勾当,今天要事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