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坛往后是一片视线开阔的广场,走过一条洁白的冰廊,可以看到一尊巨大的神女冰像,据说这是当年教王引圣湖的水用法术冻结之后请了数百位鬼斧神工的巧匠一点点雕刻了许多年才完成,因为没有人见过神女真容,以至于被强行带到大罗天宫的匠人们一度无从下手,但在这件事上,一贯反复无常的教王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连从中原接二连三传来的战报都不屑一顾的丢在一边亲自在旁指点,从眉眼到发梢,从指尖到脚踝,任何一个细节他都不厌其烦的反复修改,耗时十五年,前后换了三百多名匠人才终于完工。
冰雕的眼睛是闭着的,无论匠人们怎么尝试都无法呈现出月下曼舞的那种高洁神圣,最终在教王的默许下,他们只雕出来神女闭眼浅笑的姿态,好在大功告成的那一刻天公作美,夕阳的余晖静谧的轻洒在冰雕之上,折射出了让人绚烂迷离的奇异光辉,教王欣然摆手,赏赐了许多珍贵的金银珠宝,随后遣散了所有匠人,命令亲手培养的一万名圣奴守护大罗天宫。
自那以后,教王其实就已经将很多秘术从波斯总坛带出运往大罗天宫,五十年前兵败西迁之时,为了不让这些重要的典籍落入敌手,教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们曾向教王建议将其毁去,但教王勃然大怒,最终只是调派了圣奴前往敦煌救援西撤的教徒,而这座位于祁连山深处的巍峨天宫则不动声色的保存下来,直到今天他奉命前来,这里仿佛被时间忽略,依然保持着当年的画面未曾改变分毫。
崔修明的眉间漫起冷笑,感慨万分的仰视着前方的神女冰雕,谁能想到那场令生灵涂炭半世纪的战乱起源会是一个虚无渺茫的所谓“神女”呢?
他冷哼着摇头,绕过冰雕往后方准备休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色计算时间,维丽雅那家伙怎么还没到,她先是搞砸了敦煌的往生之礼,这会还要让自己在大罗天宫等她?就算是总坛圣女,未免也太趾高气扬了吧?维丽雅是波斯王族和汉人女子所生的混血儿,原本身份地位并不高,只是在一次圣教巡回讲义的途中被教王一眼看中立为圣女,这下连她生母都彻底翻身,母凭女贵一夜之间风头压过大夫人,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不过就算她搞砸了任务,教王肯定也不会太过责备她。
崔修明咧咧嘴,莫名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作为一个根本不信教的分坛圣教主,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更加清楚的这其中某些不能见光的龌龊事,不同于圣教在各国的分坛必须让出身高贵的公主接掌“圣女”一职,波斯总坛的圣女反而没有这么多讲究,甚至在数量上也是随心所欲全凭教王喜好,这些出自各个阶级的年轻女子被教王选中,从此开始全新的人生,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
当然,这样的万众瞩目是要付出代价的,教王在给予她们权势身份的同时,也在肆意侵略着她们的身体和自由,在总坛最深处有一个叫“极乐天国”的地方,就是教王和他的圣女们共享云雨之欢的场所,转生露一杯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在那里则直接灌成了小湖,这些在外人眼里冰清玉洁的高贵圣女,在他眼里和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没有任何区别,当然他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的,毕竟做一个分坛圣教主日子过的安逸舒适,实在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搅了自己的生活。
教王的兴致是有限的,但诸如维丽雅这样的圣女则有无数个,男人贪图美色原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教王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份。
忽然,崔修明目光一沉顿下脚步,仿佛意识到什么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僵硬的扭头重新望向那座高大的神女冰塑——似乎有那么一点神似?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崔修明的心“咚”的一声在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加剧烈的跳动起来,这几年他见过的圣女一个一个走马观花在眼前闪烁起来,维丽雅、穆尔、科丽莎,还有他从中原带回去的李玉妍、白庭霜等人,虽然长相各不相同,但身上总有一处地方和面前的神女微微神似,那个人……那个人难道只是在找和神女类似的女人?
崔修明尴尬的咧嘴,回想起圣坛里那张突兀的水晶床,说出一句本不该从他嘴里出来的话:“该不会是个变态吧?”
就在崔修明扶额甩去这些古怪想法的同时,圣湖旁已经悄无声息的坠落了两个身影,云潇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湖泊,却感觉有一股反常的阴寒丝丝缕缕的渗透出来,让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紧紧抱着萧千夜的胳膊不敢松开,视线里的湖水是清澈的,映着夜幕的星光闪烁着迷离的色泽,然而风中带着散不去的血腥味,似乎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正在凝视着周围一切。
萧千夜的心思显然不在湖水上,那只抓着自己的手无意识的开始颤抖,让他心神不宁的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对岸的大罗天宫就干脆拽着她绕道避开,边走边道:“阿潇,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事,我没事。”云潇咽了口沫,心跳的速度在莫名加快,好似有一座沉闷的大山重重的压在肩头,让她窒息的脸庞赫然苍白,萧千夜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是不正常的微凉,受情绪的影响,火种也颓靡的让她更显憔悴,越看越担心她的状态,但云潇故作镇定的深呼吸了几口,指着湖上的宫殿小声说道:“那里……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能感觉到是和火种类似的力量,我们过去看看吧。”
“可是你……”萧千夜本想拒绝,云潇按住他的手认真的道,“你答应要帮我的。”
“好,好。”他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抓住云潇的手紧紧的握住,“但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要不然我立刻带你走。”
“嗯,知道了。”云潇调皮的笑了笑,两人借着寒风掠至大罗天宫前的广场上,只听水中微微响起了什么窸窣的声响,顿时湖面出现涟漪,星星点点的火焰竟是从水下飘出,像一盏盏诡异摇曳的灯照亮了周围,萧千夜谨慎的握住剑灵,云潇却只是勾出火花顺风散落,不过一会湖面恢复平静,她凝视掌心感受着温度,定定地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目眩神迷,低道,“很微弱,但确实是火种残留下来的力量。”
“湖边有什么东西。”萧千夜低声提醒,视线被阻隔无法看清,云潇回过神来,接道,“没关系,那应该就是魔教的圣奴吧,他们被火焰控制着,只要我在这里,就能压制着不让他们行动。”
继续往前走,虽然一直有让人不适的目光紧随其后,但偌大的宫殿竟然没有守卫,很快两人就进入大罗天宫的圣坛,火炬还在熊熊燃烧,让整个圣坛看起来充满了神秘,可是在这一片圣洁的场面下,正中心竟然放着一张水晶床榻,微风吹拂着帷幔,让悬挂在上面的透明冰珠轻轻碰撞发出轻盈悦耳之声,云潇不解的托腮沉思,边走边道:“奇怪,圣坛里怎么会放着这么大一张床呢?总不会有什么机关密道吧……”
她自言自语的说话,伸手想检查一番,萧千夜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回自己身边,脸上豁然铁青,只觉心里的怒火几乎无法压制,咬牙低道:“别碰。”
云潇盯着他,发现萧千夜的脸色已经阴云密布,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影响了心情,他看起来格外的生气,额头上的青筋都抑制不住的迸起,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绕过水晶床往后面走去,出了圣坛,一股冷风夹着冰晶拂过面颊,两人不约而同的顿步望过去,远远就能看到一尊巨大的冰雕竖立在后方广场的正中央,冰晶环绕着雕像,忽然闪烁起朦胧的光。
好美……冰雕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闭目浅笑,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安然静谧的温柔,让严寒的雪山深处也温暖了几分。
然而萧千夜原本就阴郁的脸庞在看清冰雕的刹那更是爆出强烈的杀气,这尊冰雕不说和云潇一模一样,至少也是九分神似,虽然闭着眼睛,但连睫毛都精致的栩栩如生,轻盈的纱衣仿佛能被风拂动,再加上盘旋飞舞折射着清光的美丽冰晶,好似一点点声音就能让她苏醒过来。
这么美丽的冰雕却让他喉间翻涌起剧烈的恶心,眼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厌恶,必须强迫自己站着一动不动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止住了想要拔剑摧毁的冲动,身体站在那里发抖,能听到强制压抑的喘息声回荡在胸膛里,出神的刹那云潇已经从他身边往前走了几步,眼神里有惊讶有好奇,还有一种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迷惘,指着冰雕喃喃问道:“这就是魔教徒口中的神女吗?确实和我有一点像嘛,不过我觉得自己应该更漂亮一点。”
虽然一时间心思复杂,萧千夜依然不得不沉下气来,固执的开口:“你比她漂亮多了。”
“那当然!活人怎么可能输给冰雕!”云潇理直气壮的接话,一副笑靥如花蛮不在乎的模样,又拍着他微微发抖的双肩一起往前走,就在两人踏步的一刹那,冰廊倏然开始转动,整个后方广场突兀的颤了一瞬,紧接着神女的冰雕朝着明月的方向微微一动,“咔嚓”一声古怪的声响回荡在耳边,顿时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跌入了未知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