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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在海河边运输货场狠揍老古董的时候,马涛刚刚二十几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
    当年他不仅在红桥的名号如日当空,在货场工友的口口相传下,马涛的河北货场一战,也使他成为了hb区的风云人物。
    当然不排除其中存在添油加醋捕风捉影夸大其词的成分,反正只要是那些货场工友所到之处,便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坊间将马涛贾老四在货场找老古董报仇一事传得神乎其神。
    那个年代资讯闭塞,一没电脑,二没电视,“互联网”这三个字更是连听都没听过,平时难得有什么娱乐,老百姓们都指着下班饭后的互传小道消息为乐。
    其实现在仔细想一想,这就是所谓的时势造英雄。
    反正从那次群砸之后,马涛和贾老四的交情,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
    人捧人高,当时的马涛一身本领,能打能拼,但还不够老成,逐渐得到了贾老四的真传,在玩儿闹圈子里的处世为人交朋友哪怕是行走坐卧举止谈吐上,都有了明显的改变,越来越有大哥的风范。
    而马涛在红桥河北一带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名声,同时也渐渐地流传到了他的家门口——老城里!
    虽然马涛在自己的家门口,依旧对街坊邻居三老四少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但家门口子的人们对他马涛的态度逐渐发生了变化,跟他说话的语气,包括看他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种敬畏客气,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信赖。
    比他岁数小的混混儿们,也都为自己家门口出了这么一位名声在外的大哥而感到无比自豪,成天将马涛的名号挂在嘴边,在外人面前提及马涛,那都是底气十足。
    后来马涛的老兄弟马忠,也开始了玩儿闹生涯。
    有他哥马涛的名声当招牌,自然少不了诸多年纪相仿的小兄弟围着他转。
    一来二去的,他们哥儿几个也混成了一方小势力。
    由于马忠他们在老城里的势力范围日渐扩大,影响到了别人的利益和面子,造成了几次小范围的冲突。
    每当马忠遇上什么摆不平的事儿,都是他哥马涛出面来调停,甭管老耍儿还是小玩儿闹,没有人不买马涛的账,一旦听说马忠是马涛的亲弟弟,必定会高看一眼网开一面。
    到了我跟老哑巴发生冲突的时候,马涛在红桥和河北已经是可以吃以前老本儿的年纪了。
    李斌他们几个人将老哑巴要踏平城里的风声放了出来,马忠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又听说城里的和西头的定下了一场事儿,准备一决高下,在老城里各方势力的撺掇下,马忠就跟他哥开了口。
    一开始马涛并未应允出头扛旗,可架不住一天到晚有人来找他,几次三番有各种人出面宴请,家里的门槛都给踢破了,他又得知这是我惹的祸,他和我也有一层关系,他在天明中学毕业,我姥爷曾是他的班主任,都在家门口住,我姥爷对马涛也极为照顾。
    尽管在马涛眼里,我们小哥儿几个还是四六不懂的小毛孩子,可怎么说也是他的小兄弟,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不能袖手旁观,装没事人。
    而且跟他齐名的老猫身上有病,禁不住这么折腾,所以老城里的大小玩儿闹,一致推举马涛出面扛旗,跟西头死磕一次,马涛也就当仁不让了。
    简单地说吧,六月中旬,有人来回传话,城里对决西头的事儿,初定在六月底了。
    地点是青年路湾兜中学对面的小树林,也就是现在的二十五中学对面,长虹公园后门一带。
    现在的津河,那会儿还是一道小河沟,往北走就是烈士路和老桥。
    小树林里每天一早有不少晨练的人,一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地方,那就是搞对象的圣地,常有一些坏小子、老桃毛去树林子里蹲着,偷偷摸摸地窥探人家搞对象。
    挨着湾兜中学湾兜小学,是老西市大街一条窄窄的入口。
    城里这边有人对此提出了反对意见,因为宽泛着说,那片小树林在西头范围之内,如果定在那个地方,等于是让我们城里的送上门去,人家提前想怎么埋伏就怎么埋伏,对我方极为不利。
    他们觉得定事儿的地点,必须在西头和老城里之间的边界线——西马路,进可攻退可守,打顺手了直接攻入西关街,拿下掩骨会!万一战况不利,还可以退守城厢。
    老城里的胡同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样,西头的人再厉害,也不敢追过来。
    马涛却不那么认为,用他的话说,西马路一线地处闹市,车来车往,可以说是一条交通要道,双方这么多人马聚齐,那得引来多少围观看热闹的?何况定事儿不光是比划,还要比胆识和魄力,他们西头的不会不懂规矩,应该定在双方都比较生疏的地方,而今定在他们自己的地头上,足以说明他们心虚,在气势上已经输给了咱们城里的一筹。
    他们不敢出来,那咱就打进去,在他们的地盘上来个虎口拔牙。
    咱们一旦赢了,tj市四郊六区的玩儿闹,都会对咱城里的高看一眼,即使败了,咱们敢于打上门去,哪怕没有得手,面子上也不会难看。
    马涛是扛旗的,他一句话,按西头说的来,就等于定死了这场群架的时间地点。
    接下来的几天,城里各方各面的人马蠢蠢欲动,大街小巷里经常可见来来往往仨一群俩一伙的,相互窜乎着聚拢着,全是当时玩儿闹标配的打扮——因为天热,很多人都不戴军帽了,背着军挎包,下身是军裤或察蓝裤子,趿拉着军跑儿,以前各霸一方各占一角的小股势力纷至沓来。
    如果说之前彼此还都看不惯对方,互相地不服不忿,现在见了面也是打着招呼相互敬烟,暂先撂下以往的是非对错,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一致对外同仇敌忾。
    一个还算凉爽的晚上,马涛约了十来位,都是能在各自己小圈子里做主的,聚到北门里一个小饭馆,摆上两桌酒饭,进行了一番战前总动员。
    我捅的娄子,肯定少不了我。
    在座的还有南马路的“铁蛋、小发、高勇”,东北角的“小刚刚、二福”,西北角的“卓平、小克、花脖儿”,西南角的“三元、小童”,鼓楼的“狗少、戴六”,高朋满座,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至于马涛是怎么安排布置的,咱就不一一细表了,反正给我的任务,就是去西姜井铁道桥对过的农资物品商店,买来三十根镐把。
    转过天来,我叫了小石榴和宝杰,开上宝杰他二伯的后三,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那家农资土产店,买下了店里所有的镐把,凑了整整三十来根。
    遵照马涛的布置,城里的各方玩儿闹各自准备趁手的家伙,还有一条要求,就是去的人统一穿白色衬衫,以免打乱套了之后误伤自己人。
    经过十来天的时间,一切准备就绪。
    在动手的前一天,我们小哥儿几个再一次聚到了李斌家的小屋。
    几个人兴奋得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各人亮出自己要带着的家伙,说着一嘴的豪言壮语,哪有什么怯战之意,过年都没这么高兴过。
    六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注定要成为在那个年代载入城里玩儿闹史册的一天,甭管那一天是输是赢,最后将是什么结局,都将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顺便给各位说一段大战之前的小插曲:比划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六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
    城里的和西头的都在全力以赴备战,因为这场事儿已经超出了我和老哑巴之间的过节儿,而成为一场决定以后双方江湖地位的恶战。
    老蔫儿不住城里,他家在十月影院,那是hb区,作为一个外区的朋友,却自始至终跟在我的身边。
    就在一场鏖战即将打响的前一天,我把老蔫儿介绍给了马涛。
    老蔫儿从我嘴里多次听过马涛的大名,他一见马涛,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大哥”,随后老蔫儿摘下挎在身上的军挎包,打开挎包翻盖,“噼里啪啦”往桌子上一倒,倒出了好几把军用匕首和军刺。
    在澡堂门口伏击老哑巴,也有他老蔫儿一份,他惦记着跟我们一起去打这场群架。
    马涛却一直觉得这事儿如果让外区之人助阵,会叫西头的人笑话看不起,所以对老蔫儿跟着参战的要求不太感冒。
    最后在我和老蔫儿的再三请求下,马涛才认可了让老蔫儿作为接应,在小树林附近长江道与青年路的交口伺机而动。
    老蔫儿还说到那天他可以借来几辆轻骑。
    马涛听后觉得不错,就让老蔫儿和宝杰再领几个人,一起作为机动梯队,负责运输镐把、板儿砖,并且准备往外救人或视情况参战。
    六月二十九日,一个阴云密布的午后,城里各路人马纷纷到齐,集中在了城厢礼堂的大院儿,大概有那么一百七八十号人,三辆后三,一辆吉普,还有几辆轻骑黑老虎,其余的都是自行车。
    马涛之前已经把人分配好了,只是那三辆后三除了宝杰开的那辆之外,另外两辆却不知道是谁开来的,开车的我不认识,但看那意思跟马涛倒是挺熟,后三上的帆布棚子盖得严严实实,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也来不及过去打听了,只听马涛一声令下,一百多口子人浩浩荡荡地开拔,大队人马一路向西,经过西马路奔赴西南角,插入南大道。
    一路之上,过往行人纷纷侧目观瞧,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马路上时不时就能看见一帮一伙的玩儿闹打群架,人们见怪不怪,反正只要别伤着自己,管他们人脑袋打出狗脑袋呢!队伍到达长江道与青年路交口之时,马涛示意留下老蔫儿等预备队,便领着我们进入了青年路旁的小树林里。
    马涛戴着墨镜,坐在他的座驾吉普车上,一条腿蹬在车子前面的驾驶台上,悠然自得地抽着烟,脑袋微微上扬,一脸傲视群雄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电影里神气十足的国军上校。
    他的这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无意中也给我们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时间还早,还没见西头的人过来。
    我们这一帮人,好似郊游踏青一般,仨一群俩一伙聚在一起,开始煞有介事地分析着双方的实力,预判着这场对决的结果。
    我们目前仅知道等对方的人来到之后,只管听马涛的招呼,便开始涌上去比划,但是说到具体的安排,还真没有人门儿清。
    马涛把前前后后的活儿,全部交给了马忠他们小哥儿几个办理,尤其那两辆神秘的后三,一直没有打开过车上的帆布帘子,里面也不知道藏着什么玩意儿,弄得我们一头雾水。
    时间过得挺快,不消片刻,马涛派出去的两个小不点儿在一通轻骑的马达声中风风火火地来到树林里,一下车便对着马涛的吉普车大喊着:“来了,来啦!”
    随着探风的一声“来啦”!三三两两坐在地上的弟兄们,立即向马涛的吉普车围拢过来。
    马涛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嘴里口风硬硬地说了一句:“慌什么,都你妈稳住喽!”
    说完从车上跳了下来,脑袋在肩膀上晃了两圈,可以听见他的颈椎“咔吧咔吧”地响了两声,然后又将十个手指在手里往里掰着,手指关节也“咔吧咔吧”地响了几下,这才开口问了一声:“到哪儿了?来了多少人?”
    探风的小不点儿说:“西头的已经到老桥了,来的人不少,看得见头看不见尾!”
    马涛嘴里低声骂了一句:“靠!管头不顾屁股,办事儿不利啊!”
    随后他再次站在了吉普车的车门与车座之间,环顾四周看了看众人,大声说道:“我不提别的,咱就一条,抱着团打,尽量别散开!”
    他又把那两个开后三的叫到身边,小声跟他俩交待着什么,那两个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其中一个后三司机打开自己的后斗,我一眼看过去,原来车斗里除了有几十根镐把和白蜡杆子,还有几乎满满一车的板儿砖。
    说话间,从小树林外边黑压压地来了一大片人。
    我们这些人也密密匝匝集中在马涛身后。
    马涛坐在吉普车的机盖上,缓缓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我赶紧走到马涛身边,掏出火柴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
    我要说当时不紧张那是瞎话,拿着烟的手都在瑟瑟发抖,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长那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个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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