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风萍和苏政绮坐在照夜楼中,手中各拿着一本书册。苏政绮把手中的刀法奇书宝典《十杀魔罗录》又翻了一遍,纪风萍则读着李青桐带回来的账簿。她们二人总是如此,毫无缘由地待在一处,若不想习武切磋,就干脆找个清净地方坐着读书。
纪风萍看完账簿,不禁笑说:“青桐带回来的东西可真有意思。”
苏政绮不答,翻到了下一页。
纪风萍接着说:“苗疆的北竞王在银槐鬼市耗巨资养了不少奴隶,买了不少兵器甲胄。”
苏政绮听完,道:“我打算把《十杀魔罗录》传给孟蝶。”
纪风萍问:“不自己留着?或是传给苏慎?”
苏政绮说:“若真如你所说,苗疆未来将有大乱。苏慎一时还用不上,孟蝶更需要它。”
纪风萍知道苏政绮性情,其实,这样的无尽付出并不妥当,她有时想劝苏政绮多为自己考虑,可一想到苏政绮这种无私的品格正是自己信任她的主因,便也不打算多言。言说了又如何?苏政绮不会听。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孟蝶走了上来,看着纪风萍和苏政绮,喊道:“舅妈!纪姨!你们找我什么事?”
苏政绮合上手中的《十杀魔罗录》,递给孟蝶:“拿去。”
孟蝶一怔,小心地接过,看着封面以楚篆所书“十杀魔罗录”五字,心里打起鼓来。她翻开秘籍,反复确认,真的是《十杀魔罗录》。孟蝶说:“这……这不是……这给我吗?”
“嗯。”苏政绮道。
孟蝶说:“舅妈,你不留着给苏慎吗?何况,去年族长已把《心观残笺》和《九似真藏》两本给了我了……”
苏政绮说:“可你还是爱用刀法。”
“那是因为……是因为……”孟蝶说不出来了,总不见得让她和两名长辈说:为了有理由缠着风逍遥,让他多教教自己。
苏政绮说:“拿着吧,若哪天不想用刀了,给苏慎就是。”
苏政绮这样说了,孟蝶不好再推拒,扭捏地收下了。苏政绮仿佛看穿了孟蝶的心思,说道:”奇书宝典有多重要你该清楚,万不可给风逍遥看。“
孟蝶点头:“是!知道。”
七夕这一天清晨,苏政绮和孟柯带着孟蝶、李青桐、苏慎、孟愉、苏悦五个小辈前去扫墓,慕容宁和晏丹青也同行。众人一起祭拜了死在这日的先代剑主,散了后才让小姑娘们开始今天的日课。中午用完饭,哀仪便开始了,孟柯带着孟蝶和慕容宁、晏丹青一同前往哀仪现场。所谓哀仪,除了一开始尚有些哀悼死者程序,后头排布得跟庆典差不多,叫人怀疑这究竟是哀悼死难者的仪式还是场难得的盛大节日。在场的十剑剑主以孟蝶最为活泼,早已哈欠连连。慕容宁也感无聊,跟孟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排解。
慕容宁说:“以苏政绮武学,就算没有太吾的深厚内力,也属当世罕见。连她都要回避这场哀仪吗?”
慕容宁想,若苏政绮可以出面,要有下次,最好李青桐自己来,也叫她磨炼一下性子。
孟柯说:“绮妹不怕事端,但她不想把心思放在处理事端上,便懒得生出事端。确实,以她的武学,完全可以慑服村人,可她天生对争名夺利的事情不上心,也认为这种虚应场合之事毫无意义。”
慕容宁说:“我看她不苟言笑,还以为她是端方肃正之人。”
孟柯笑说:“风萍的挚友,怎会是个女学究?等你同她熟稔,你就了解了。”
慕容宁问:“冒昧问一句,还有多久结束?”
“还有一个时辰。”孟柯说,“待到日落时分。”
一个娴雅妇人走上高台,向众人走来,孟柯为慕容宁介绍:“她是宁凤钗,在村中助族长协理事务。”
晏丹青的信中,提起过这个名字,原来就是她。
宁凤钗向慕容宁见礼,她的礼数周到,行动、表情无一丝差错,只是向慕容宁见完礼,就把头扭向方君仪,径直走了上去。慕容宁见她颇为倨傲,一时没什么好感。
方君仪说:“你来了。正有一事,要你操劳。”
“族长请说。”宁凤钗道。
方君仪道:“青桐性子孤僻,不大与村人交流,我打算为她寻一男一女两个玩伴,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宁凤钗略一思虑,道:“宁雪城如何?雪城好武成痴,品行也端正,今年十二岁,恰好比虞姑娘稍大一点,能跟她一起练武习剑,又能做个大哥照顾她。”
方君仪说:“宁雪城资质出众,可以。既然挑了宁雪城,那就再挑个女孩,就不用太守规矩了,最好是活泼开朗,可以带着青桐玩玩闹闹、成天开开心心的。”
宁凤钗笑道:“这样的女孩到处都是,一时还说不出选谁好。”
方君仪道:“你且先看看,过段时日再来给我个回复。”方君仪顿了顿,扫视会场一圈,问:“你女儿冯锦,今天没来吗?”
宁凤钗说:“来了,正要她乖乖待在那儿不准动呢。”
方君仪道:“她性子活泼,肯定熬不住,让她上来吧。”
宁凤钗说:“我怕她言行无状,冲撞了诸位。”
方君仪笑说:“就算冲撞了也没什么的,让她上来我看看她。”
宁凤钗应了之后退下。方君仪看了看卫蓝玉。孟蝶早都熬不住了,卫蓝玉仍还端坐着,保持十剑剑主的风范,显得过于成熟稳重。十叁岁的孩子,被逼着这般早熟,方君仪很心疼,经常想卫蓝玉要淘气点就好了。
一个扎着包子头、穿着粉红色衣裳的十岁小女孩跑上来,没向任何人见礼,就先跑到了族长方君仪身边。宁凤钗紧随其后,见她这样,呵斥道:“冯锦,先行礼。”
纪风萍出声说:“罢了,这些虚仪规矩挺没意思的,随她吧。”
慕容宁出身世家,教养极好,又养育过慕容胜雪,因而十分清楚这些看似无意义的虚仪规矩有什么用处。年纪小点或还能觉得可爱,若一直不去教导,待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会显出规矩不周的坏处了。纪风萍自己礼数极为妥帖,苏政绮教导孟蝶也很严厉,此时纪风萍却要惯着这小女孩,怕别有深意。慕容宁打算先仔细瞧瞧。
“嘻嘻,谢过纪姨!”
冯锦嬉笑着对纪风萍笑笑,然后到方君仪身边挽着方君仪的胳膊。方君仪极是高兴,拉着她说说笑笑,嘘寒问暖的。冯锦注意到孟柯身边坐着个不认识的男子,这男子英俊风雅,摇着铁扇,举手投足都带贵气,真是潇洒极了。冯锦一下红了脸。纪风萍把冯锦这副神情瞧在眼里,不禁笑了笑,瞄了眼慕容宁。
冯锦问:“方姨,那位不认识的哥哥是谁啊?”
方君仪听了,牵着冯锦的手走向慕容宁。族长都站起来了,众人纷纷起身,孟蝶正好站起来伸个懒腰松松筋骨。方君仪说:“阿锦,这是你晏姨的丈夫,名唤慕容宁,你也跟青桐他们一样,称呼宁叔吧。”
冯锦全然副害羞腼腆的样子,向慕容宁点头施礼:“宁叔好。”
纪风萍与孟柯对视一眼,似在暗示什么。接着,纪风萍也走向慕容宁这边,对方君仪说:“方才不是还说要给青桐找个活泼开朗的玩伴吗?我看冯锦就很合适。”
“这……”方君仪犹豫了。慕道恒开口说:“冯锦不是和青桐处不来吗?只怕不太妥当。”
纪风萍笑道:“尊者,你家的慕流光也成天和青桐、苏慎打架,每天闹得锣鼓喧天,吵个没完,大家还为她们头疼,结果一刻钟都不到,又玩到一处去了。小孩子哪有什么处得来处不来的?”
孟柯说:“尊者,我也同意风萍的意见,冯锦活泼开朗,正好能把青桐的性子调校过来。”
宁凤钗听完大为不安,只道:“玉姑娘,二位姑爷,这不太妥当。”
“诶~”纪风萍抓着宁凤钗的手,拍着她的肩膀,跟她笑说,“妥不妥当,不如问问孩子的意思,她要愿意,说明跟青桐处得不错。咱们常说大人的事小孩少问,我看小孩子交朋友这件事,只要不是太越界,咱们也少管才是。”
孟柯蹲在冯锦面前,笑着问她:“冯锦,你愿意日后搬到焚神炼剑冢去,和李青桐、晏姨、宁叔一块儿住一块儿玩吗?”
冯锦想着,只要同意了,以后就能天天见到慕容宁。她念及此,越来越高兴,连连说:“愿意,当然愿意!我会好好照顾青桐的!”
宁凤钗还是说:“我们家阿锦自幼被我娇养惯了,真和虞姑娘朝夕相处,就怕不仅虞姑娘嫌恶她,还要成天劳烦炼姑娘和姑爷。”
慕容宁说:“我倒是不介意。丹青,你以为呢?”
晏丹青道:“我也很喜欢阿锦,多个孩子,热闹些也好。”
哀仪过后,就是便宴。宁凤钗带了宁雪城和冯锦来,和李青桐熟悉熟悉。苏政绮走到纪风萍身边,道:“我听说,你要让冯锦搬到青铜那儿去?”
纪风萍说:“是啊。有什么不好吗?”
苏政绮说:“慕道恒跟我说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纪风萍叹道:“咱们这位伏邪尊者什么都好,就是眼里揉不得沙,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啊。”
苏政绮皱眉了,再问一遍:“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风萍道:“我能做什么呢?你的孩子就如我的孩子,你的底线也是我的底线,我就算做了什么,也是为她们好。”
苏政绮说:“你若不说,我去问孟柯。”
“可别难为你的孟郎了,他也不清楚,这回他纯粹是顺着我的意思办了。”
苏政绮叹道:“有些时候,我真不知道,无条件地相信你到底是对是错,我真怕你做出什么来。”
纪风萍说:“小苏,我待你的心,和你待我的心是一样的。或许我的付出不如你多,可在我心里,你和二哥才是我的手足。”
“其他人也是,包括晏华。”
苏政绮终是提到了这件事。纪风萍却说:“颜妍要还活着,她是我尊敬的好姐姐;大哥要没做出这等事,他也是我敬爱的大哥;如晏白桐还活着,她也算我的妹妹。其余人等,至多就是同志战友,怎能及你们?”
同志战友这词说来好听,可若他们背叛,便是叛徒,当然该杀;需要他们牺牲的时候,也要毫不留情的牺牲掉。苏政绮深知,纪风萍的智慧和从容来源于她的冷酷和寡情,因而能在该牺牲时牺牲,该利用时利用。苏政绮总是多情,有很多事,若她提前知道,必定会全力阻拦纪风萍。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纪风萍冷酷的算计利用下,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
苏政绮终是道:“好,这次我不问。我只问,青桐会受伤吗?”
纪风萍说:“我会跟她提前通气,若她受伤,必定是她自愿配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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