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胡易把书合上丢在一边:“有事儿让我去办就行了,还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
“不是市场上的分内工作。”付嘉辉闷闷不乐的抱起双臂:“过几天有人从国内过来,你帮忙去机场接一下吧。”
“好啊,没问题。”胡易看着他笑了笑:“你媳妇要来么?怎么看你心情不太好呢?”
“我没媳妇。”付嘉辉一脸悻悻,没理会他的玩笑话:“是其他人要来。”
“哦。”胡易见他脸色有异,便点头答应道:“不就是接机嘛,小事一桩,交给我了。什么时候来?接到人后送哪儿去?”
“下周五。到时候你把他送到我家就行。”
“送到你家?”
“对,他和我住一块。”付嘉辉犹豫了一下,解释道:“这人是我大伯的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晚辈外姓亲戚,是来替他的。”
付嘉辉家在国内的公司最初是他父亲一手创立的,后来亲戚朋友陆续投资入股,现在已经成了由一大家子人共同经营的家族企业。去年公司筹划进入莫斯科市场,安排家里几个男人轮流来这里守着,第一个来的就是他的大伯。
大伯的年纪比于叔还大着不少,来莫斯科后水土不服,身体和思想双重不适应,又学不会几句俄语,一切都要靠市场上的同乡们照应,生活工作都很艰辛,三天两头打电话向国内诉苦。
家里人无奈,只好答应再安排一个年轻人过去帮忙。付家第二代的男孩子不多,其中一个在上大学,其余年纪还小,唯有付嘉辉最合适,所以就把他派到了这里。
付嘉辉一来,立刻接手了市场的全部工作。大伯依旧是各种不适应,吃不惯饭、睡不着觉,一到入冬更是怕冷不愿出门,每日从早到晚闷在家里念叨着想老婆、想女儿,整个人陷入了抑郁之中。
见此情状,家里人年底前就让大伯回国了,留下付嘉辉自己在这里打点一切,直到今天才又提起再派一个人过来。
“哦,是公司派来的,我明白了。”胡易小心观察着付嘉辉的脸色:“那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叫名字就行,哪有什么称呼。”付嘉辉不耐烦的挥挥手:“他三十多了,你要是高兴就叫声哥,不高兴就随便叫。”
“知道了。”胡易点点头。他明显能感觉到付嘉辉对家里这项人事安排并不满意,又或是不喜欢即将被派来的这个人。但自己只是个打工的,既然老板不想说,他也就没必要多嘴去问。
接下来的一周,胡易照常忙忙碌碌奔波在学校和市场之间,晚上若是回来的早,就去网吧看看娜塔莎和安娜。
当时友谊大学虽然大部分宿舍能够接入互联网,但费用与国内相比高昂了许多。尤其是包时上网,简直贵的离谱,因此个人用户大都选择按照流量计费,大家平时上网主要是进行聊天通讯,看网页要将浏览器设置为默认不显示图片,也很少下载较大的资源。
这样一来,网吧就成了一种更为经济实惠的选择,很多学生没有在房间里开通互联网,甚至干脆没有电脑,需要上网时就去网吧。而那些在宿舍能上网的学生也经常为了省流量跑去下载东西,所以好心情网吧刚一开业生意就很不错,尤其是晚上,十八台电脑基本座无虚席。
安娜在吧台附近摆了一个移动衣架,把娜塔莎买来的裤子挂在上面,又搞来几个塑料模特,一个站在门口,两个站在衣架边,还别出心裁的在吧台和墙角之间隔出了一个小试衣间。
娜塔莎有空时会来网吧帮忙卖裤子。每当她出现在店里的时候,塑料模特就显得格外多余。
“娜塔莎才是最好的模特。”安娜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她穿哪条裤子,女人们就格外关注哪条。当然,关注也未必会买,因为她们的身材无法跟娜塔莎相比。”
裤子生意不好不坏,宿舍里女生虽多,但人群相对比较固定。好在安娜做了几块简易广告牌挂在宿舍区的铁栅栏外,引来了不少附近路过的女士特意绕进店里,纵然是看的多买的少,每天也能卖出一两条。
一周下来,第一次拿来的四捆裤子卖掉了一半,而收入已经覆盖了进货总价。安娜和娜塔莎对此比较满意,感觉此路可行,便打算继续进货销售。
周五上午,胡易又带娜塔莎去市场拿了几捆裤子,等晚上提完货又马不停蹄的打车去了机场。
今天要接的人叫孙守田,单听这个名字就不像是付嘉辉他们家乡的人。胡易举着牌子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很快便等来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小个子、小眼睛、薄嘴片,黄焦焦的面皮,上唇一溜不太整齐的小胡子,样貌神态仿佛抗战影视作品中的日本太君。只是眼珠无神、眼皮肿胀、眼袋发黑,看上去像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导致的。
“守田大哥吗?”胡易收起牌子快步迎上去:“我是小胡,来接您的。”
“你是胡易?”孙守田的普通话不太纯正,隐隐混杂着些温州口音,偶尔还会带出一点中原内陆方言:“付嘉辉怎么没来?”
“嘉辉有事儿赶不过来,这会儿应该正在家里等您呢。”胡易接过他的行李:“我现在就送您回家。”
“回家?”孙守田无精打采的哼了一声:“这地方可不是我家。”
“是。”胡易笑了笑:“那我送您回住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机场,胡易叫了辆旧拉达车,一番讨价还价后打开车门让孙守田上去,然后把他的行李放进后备厢,自己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
孙守田坐在后座嘀咕了几声,似乎是在抱怨天气寒冷。胡易也没理他,跟司机聊了两句便侧头看向窗外。
车开了一会儿,孙守田忽然开口问道:“你俄语说的挺不错吧?”
“还行。”胡易扭回头看着他:“来俄罗斯好几年了。”
“平时市场上的工作都是你来做?”
“差不多吧。”胡易想了想,补充道:“重要的事都是嘉辉亲自去做,我只负责干些力气活。”
孙守田“嗯”了一声,过了半天又说:“这车可够破的。”
“嗐,破车便宜点,好车跑一趟价格得翻好几番。”胡易见他脸色有些阴沉,便陪着笑没话找话道:“您以前来过俄罗斯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孙守田长长叹了口气。
“没来过?那…公司派您来,一定是特别信任您。”
“也谈不到特别信任,这里不是还有嘉辉在嘛。”孙守田嘴里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未经掩饰的笑容:“只不过是因为我以前在北京跟老毛子打过几次交道,付叔觉得我有经验,才要我过来帮帮嘉辉。”
“哦?那您会讲俄语吧?”
“会一些,不是太多。”孙守田向前探了探身子,翻着肿眼皮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往外蹦:“好、朋友、卢布、美元、你好、姑娘、漂亮、多少、钱……就这些,没了。哦,还有一个,谢谢。”
“不算少。”胡易微微一笑:“平时这些词就够用了。”
“我觉得也差不多。对了,‘再见’用俄语怎么说?我记过几次,但总是忘。”
“再见是‘达斯维达尼亚’。”
“唔,‘达斯维达尼亚’。”孙守田低声重复了两边,摇头道:“记不住,太长的我都记不住。”
“记不住没关系,以后您需要的时候找我翻译就行。”
孙守田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胡易也不再说话,等把孙守田送进付嘉辉家门,看着他俩寒暄完,胡易把剩下的车钱交给付嘉辉:“没事儿了吧?我回去了。”
“别走啊,饭菜都准备好了。”付嘉辉向里屋一歪头:“来一起吃点。”
“不用了吧?”胡易犹豫道:“我回去吃就行,不打扰你们了。”
“打扰个屁。”付嘉辉把他拽进屋子:“一起吃。”
桌上有酒有菜,算是一顿合格的接风宴。付嘉辉和孙守田应该是老相识,但共同语言不多,互相之间都很客气,搞的胡易在旁边有些尴尬。
喝了几杯闷酒,付嘉辉脸红扑扑的看向胡易:“呐,胡哥,今后呢,我和老孙会轮流去箱子里盯着。但是市场上那些事儿还是你玩的转,反正我肯定不如你。老孙初来乍到,也摸不清门道,今后你还得多费心关照我们的生意。”
付嘉辉突然改口叫自己“胡哥”,又言过其实的夸自己“玩的转”,搞的胡易不由稍稍一懵。正诚惶诚恐的想要谦虚几句,转念明白这些话是说给孙守田听的,大概是为了不让他看扁自己。
偷眼一瞄孙守田,果然他瞧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犹豫和谨慎,已不像刚才在机场时那般随意。
胡易看了看付嘉辉,沉声对二人笑道:“嘉辉太客气了,我拿了工资就要把活干好,说不上什么费心。今后在莫斯科,二位都是东家,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