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色暗黑了下去,船老大和船夫累了一天,想着赶紧通过前面峡谷然后停下来休息过夜。忽然,峡谷的深处,传出了一道古怪的声音。那声音是这样的――”
“呜――呜――呜――”
一个老妈子表情神神秘秘,吊着喉,拖着嗓子,音调忽高忽低,对着面前一个仰着脸看着自己的不过四五岁大的男童比划手。
“小少爷你听清了吗,就是这种声音!不是风声!是从水底下钻出来的!可吓人了!船上的几个年轻徒弟以前从没遇到过啊,害怕,全都吓得两腿发抖。小少爷你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不待男童应答,老妈子弯腰逼近了他,两只眼睛瞪得滚圆,手朝空胡乱抓了一下。
“是水鬼!”
男孩眼睛眨了一下,两排长睫动了一动。他一旁的丫头却不知是被老妈子的话还是她本人给吓到,尖叫了一声。老妈子用眼角投去一道表示对其胆小藐视的斜视,继续比划着手。
“这水道哇,古早有三国争霸,平日上水下水,千百年下来,不知翻沉了多少船,淹死了多少的人,最后全都化成水鬼,被镇在了水底下!它们不甘心哪,就趁这月黑风高,全都出来,兴风作浪,专门找那些阳气弱的,短命相的,只要把活人拉下去,自己就可以投胎了……”
“老李,你那什么鬼话,也敢在小少爷跟前胡说?”
正当老妈子讲得口沫横飞,忽然传来一道呵斥声。老妈子扭过头,见是红莲来了,忙直腰,闭了口,却又觉不甘,于是小声嘀咕:“小少爷自己叫我讲故事的嘛――”
“还嘴硬!小少爷让你讲故事,你讲这些作死的?他才多大?要是害他受怕惊了夜,饶不了你!”
老李这才闷头不吭声了。红莲丢下老妈子,忙扭着小脚上来,一把将男童捞进怀里紧紧搂住。
“小心肝,你没吓到吧?”
男童摇头。
“我不怕。三公和我讲过,江里没水鬼。那种声音叫水啸,是水底的大旋涡发的动静。三公还说,夜深人静的时候,远远隔着十来里,他们水会里的经验丰富的船夫就能听的到,就好像警示,提醒他们小心路过。”
这孩子开口晚,快三岁的时候,还不说话,把他妈给急的,终于放下工作,想着各种法子,折腾来折腾去,老担心他是个小哑巴。后来总算是开了口,他妈这才松了口气,但他平日还是不大乐意说话,于是他妈又愁个不停,怕这孩子智商不行。没想到他现在竟突然说了这么一长串拗口的话,虽然奶声奶气的,但却记得清清楚楚,讲得头头是道,顿时惊呆了身旁的众人。
“我的小心肝!听听,都给我好好听听!谁说你说不好话的!明明讲得这么好!就是平常咱们不想理人罢了!哎呦!你娘怎么不在,没听到!还有你爹,等下他回来,姨婆就告诉他去!”
红莲真的是乐坏了,反应了过来,搂着男童心肝肉地夸个不停。
男童口的三公就是水会现如今的当家王泥鳅,因他原本排行三,又是郑龙王的结义兄弟,所以男童记事后就尊他为三公。至于红莲,她平日是不在这里的,这回是年初时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照顾这男童。老妈子虽知红莲和主家人的关系亲厚,但仗着做事好几年,小少爷出生后不久自己就来了,被她呵斥,心里本还有些不服,现在也是兴高采烈,夸个不停:“还是小少爷聪明!这就叫真人不露相!看着不爱说话,其实什么都知道!”
男童从红莲的怀抱里拼命地钻出自己的小脑袋,“李妈妈,你再讲下去。”
老妈子瞄了眼红莲,讪讪地说:“小少爷你刚才不是说那是什么水啸声吗?”
“你讲的故事好听,我还想听。”
老妈子顿时来了劲,朝红莲做了个不关我事的无辜表情,重新开讲:“……说时迟那时快,正当大家一个一个抖得站不稳腿,船老大不慌不忙走到船头。只见他掏出一面木牌,高高举,冲着那头大喊一声,龙王在此,水鬼速退!话音刚落,牌子发出一道金灿灿的光,刹那间照亮了半边的江面,眼睛还没眨呢,好家伙,前头水底刚还在闹事的那些什么幽兵鬼,淹死鬼,还有自己想不开跳江死了又后悔的投水鬼,统统全都跑掉了!船老大见动静没了,赶紧收牌,重新张了帆,摇了撸,就这样,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地过了关。”
“我知道!这个我知道!”那丫头也抢着插了一嘴。
“这个龙王可不是水里的龙王,他是水会的郑龙王!大家都说他几年前得道成仙了,真的成了龙王,永远保佑江上的船!木牌就是他老人家的令牌!”
老妈子留到最后要讲的话肉被小丫头抢走,嘀咕了来,男孩却目露困惑之色,张了张小嘴巴,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好了好了。”红莲喜滋滋地将男童抱了来,转身朝里走去,“咱们换衣裳去,等下你爹就要回来了,早点收拾好,等着。”
“姨婆,龙王是不是就是我爷爷啊?”男童将嘴巴凑到红莲的耳边,轻轻发问。
“他明明还在。妈妈说,爷爷和婆婆一去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了,说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看我。她们为什么说他变成仙人了?”
“爷爷守了水道那么多年,他累了,现在担子交给你三公,大家再也看不到他,但还是想念他,所以就都这么说了。”
男童似懂非懂,却也没再继续追问了。
“你娘,还有小姑和舅舅,他们就要一回来替你过生日了,高兴不高兴?”
这男童姓贺,名铭恩,正是贺汉渚苏雪至的儿子。再过几天,就是他五周岁的生日,但是不巧,他的母亲现在却不在家。至于去了哪里,那就说来话长了。
去年,因她在抗生素研制方面做出的杰出贡献,在她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授予了当年的一个界医学大奖。彼时消息传来,举国为之沸腾,但最后,她并未接受这个奖项,取而代之的,是一封信函。在信函,她表示这项成果的取得,非她个人之功,出于某种不便公开的原因,她无法详述,所以,她不能也不敢接受这样的荣誉。理应被载入荣誉殿堂的,应当是全界包括过去、现在以及将来的所有和疾病做着不懈斗争的医学从业者们。委员会经过评议,决定尊重她的意愿,同时,以全票通过的方式,空置了本年度的医学奖,以表达评委会对这项医学成果的最高尊敬和最大的肯定。
虽然当时她没有赴会领奖,但在不久之后,一个国际性的医学大会再次召开。她毫无疑问成为特邀嘉宾,出于医学共享和交流的目的,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加上凑巧,妹妹贺兰雪经过多年苦读,恰也在这时获得了医学博士学位,即将学成归来。为出席会议,也是为了参加兰雪的毕业典礼,共同见证她人生的一个有着重要纪念意义的时刻,苏雪至计划出国。
这趟来回,需要至少大半年的时间,儿子年幼,不适合同行,贺汉渚也没法抛下事务这么久陪她出国,所以虽是万分不舍,但最后,今年年初,苏雪至还是与一道前去参加医学大会的和校长等人出发,乘船前往欧洲。两个月前,贺汉渚收到了她确定的归来日程,看船期,她赶在儿子的五岁生日前归家,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年来,母亲出国,父亲公事繁忙,也不能时刻陪伴在侧,所以红莲特意又来到了贺家,专门照顾小铭恩。
母亲回来的日子就是这个周末,贺铭恩早就在心里暗暗记得清清楚楚,此刻听到红莲这么问自己,点了点头,一张小脸露出了灿烂笑容:“高兴!我很想认识姑姑和舅舅!”
“还有,妈妈回来,要给我和爸爸一过生日了!”
他想了下,又用郑重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说来也是巧,小铭恩的生日,和他父亲贺汉渚是同月同天。
他周岁庆的时候,父亲贺汉渚在家,但当时他还小,自然没记忆。两周岁,三周岁,还有去年四周岁,他有了记忆,但过生日,每一次,父亲都是因为不同的原因出门在外,没法赶回来,所以,对于这个父亲终于在家的可以和他一过的生日,贺铭恩是非常期盼的。
“对对!你娘回来,给你爹还有小心肝你一过生日咯!”红莲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走,你爹应该也快回来了,姨婆给你换套衣服,等下你和你爹一吃晚饭!”
省府办公室,访客身前脚刚去,秘书后脚就跟着走了进来,说下一拨原定要见面的已经来了,人都等在等候室里,是否现在就带来。
“是递了封上头有所谓的万民手印请愿信的那帮遗老?”
“是。他们认为让普通学校和普通的高等学校自主同时招收女学生有伤风化,应当恢复旧制,单招男学生,至于女学生,自有女学堂可去。还说,即便是在洋人国,也是男女分校,严守防线……”
这群所谓的乡贤为了这事,已是不止一次来烦扰自己了。贺汉渚此前一直不见,后来烦不胜烦,本打算今天叫过来,好好说道说道。但现在,他看了眼时间,实在没心情再和那帮人扯嘴皮子,说:“取消吧,临时有事,不见了。你代我告诉他们去,根据教育局统计的最新数据,仅仅省府直辖下的周围十一个县城里,报名来将家女孩送去读书求学的家庭就达五千多户,更不用说加上全省其余地方了。不实行新政,凭空哪来的那么多女学堂?他们反对,让他们想法子出钱,多建女学堂,什么时候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就全照他们的意思办!”
现在不但省府里,就连下头县城里的许多父母,现在也逐渐改变思想,开始愿意送女孩去读书了。之所以发生这种改变,和苏雪至这些年做的宣传和她本人的榜样力量,了很大的作用。
秘书一愣,随即忍住笑,点头:“明白了!卑职这就去回复他们!”
贺汉渚拿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直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