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其实觉得自己完全不用躺在床上,她感觉越躺人越没精神。小山坐在床前和她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会儿,小山问她:“你想吃什么不?”
生病的时候应该吃点好的,这个习惯吴家从很久以前就养成了。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假如谁生病了,那一定会有筋道的手擀面条儿,或是鸡蛋羹、肉羹,肉汤这些东西吃。现在日子过的比那时候要好得多了,那些过去难得做也难得吃的东西,现在也不稀罕了。
大妞认真的想了想:“我想吃糖炒栗子……还想吃徐老八的馄饨。”
“馄饨没问题,栗子你现在顶多尝一两个,那个容易积食。”小山站身来:“那我去给你买去,你等我一会儿。”
大妞乐滋滋的说:“馄饨我要大碗的,别放香菜。”
小山没有骑马,街尾就有卖糖炒栗子的,就是徐老八的馄饨得再多走几步,那也不算远。
他买了一包栗子,然后去徐老八那里买了一碗馄饨,徐老八认得他,笑呵呵的把馄饨盛在他带来的盖碗里,再装进提盒里头。
“后晌可能会下雨。”徐老八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腿:“这条腿以前伤着过,一要变天就发酸。吴公子想吃这个,打发个人来买就是了,何必自己来跑一趟?”
“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转转。”
徐老八把盖碗放进提盒,一交给小山。
小山给了馄饨钱,提着提盒往回走。另一只手里则拎着一个用草绳扎着的纸包,里面装着大妞点名要的糖炒栗子。
天冷的时候满街都是卖这个的,天一热来,人们买的的少,相应的卖炒栗子的人也少了。
他拐进巷子的时候,路边有辆车停在那儿。小山抬头看了一眼,并没有上心。
他从车边经过,有人掀开车帘唤了他一声。
“吴公子。”
小山停下脚步转过头。一个穿浅蓝长衫的少年扶着车辕跳下车,朝他有些局促的一笑。
“江雪?”
不,他不叫江雪。
她叫薛姜芝。
在姐夫约他去旗山之前。他其实也觉得这位朋友有点怪。但是他可没有往什么女扮男装上头去想过。
后来梁国公府提亲,家里为了避开这个麻烦,还送他到兵宫里过了几个月。回来之后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这位……江兄弟。
“你怎么来了?有事?”
薛姜芝赶紧点头:“我有话想同你说。”
小山想了想:“那你进来吧。”
虽然知道她是个姑娘,但是小山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着男装。
薛姜芝摇摇头:“冒然上门不太好。咱们出去说吧,街口有个茶楼。”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东西搁下。”
他叫了一个人过来,吩咐:“把这个栗子和馄饨给二姑娘送去,别耽误了,馄饨要是凉了、糊了可就不好吃了。栗子你记得跟桃花说。尝两个甜甜嘴就行。别吃多了。”
门上那人接过东西一迭声的应着。
江雪站在那儿,盯着他递过去的食盒和纸包眼都不眨一下。
小山现在两手空空了,他转过身:“那咱们过去吧。”
江雪说:“坐我的车吧。”
……换是以前就坐了。
但是现在小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两家之间是个什么情形。
所以……车他是肯定不会坐的。
“我走过去就行,路不远。”
薛姜芝犹豫了一下,她想跟小山一走过去,但是犹豫之后她还是上了车。
门上的人接了东西不敢马虎,按着小山说的,先把馄饨和栗子给二姑娘送去。
桃花姑娘亲自出来接的东西。这让跑腿的小厮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
他跑这一趟本来就不是图赏钱。
桃花姑娘可以说是吴家丫鬟里最漂亮的一个了,人和气,手又灵巧。她也早早的就已经表过态,不愿意给主子爷们儿做小。这让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纷纷开始想入非非。
要是能娶个这么漂亮的老婆,那简直要美上天了。旁的不说,有面子啊!再说,将来生的娃,那指定也丑不了。
桃花问:“这个是谁去买的?回头我把钱算给他。”
小厮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是大少爷自己去买的。”
桃花自言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大少爷自己去的?那。大少爷怎么没过来?”
“门口来了辆国,好象是大少爷的朋友,把他给叫了去。大少爷只来及把东西搁下,还叮嘱我们一定快点儿送来,要是再晚怕馄饨凉了,那就不好吃了。”
“少爷来了朋友怎么不请进来坐坐?是哪一家的公子?”
小山常来往的人是挺固定的,门上的人应该都认识。
结果这回门上的人还真不认识:“这位公子以前没来过,生的倒是挺俊秀的。我倒是听见公子喊他江什么的,大概是姓江的公子吧。”
桃花提着东西进了屋,大妞已经听见她在门口和人说话了,正欠着身往外看。
“姑娘,先吃馄饨吧?”桃花把食盒盖打开,先把盖碗端出来:“趁着没凉趁热吃。这可是小山少爷自己跑去买的呢。”
大妞咬着勺子,等桃花给她把馄饨盛出来。
其实照她看根本不用盛,那一碗她都能吃完,说不定还不够。
这会儿身上还是有点儿烫,但是闻着馄饨香,顿时觉得肚子也跟着睡醒了,嗷嗷喊饿。
桃花给她盛了几个馄饨又舀了汤,端到小炕桌上让她坐那儿吃,连穿鞋下地都省了。桃花自己也没闲着,把那个纸包打开来,洗了手替她剥栗子。
“没事儿,你不用帮我剥,回头我自己剥吃着更香。”大妞尝了一口馄饨,汤清而不腻,馄饨馅儿也调的鲜美。味道着实不错。这些做吃食的,但凡能打出点名号来的,那都各有各的绝活儿。这时候人们把自家绝活儿看的特别重。不夸张的说,绝活儿密方啊这些往往比老婆儿子都重要。
“小山去哪儿了?”大妞抬头来,馄饨挺好吃,可以叫他来分他一半。两人一块儿吃嘛,馄饨一搁可就不好吃了。
“少爷被人叫去了。门上的说,好象是个姓江的朋友来找少爷,就守门口等着,少爷让人把东西送进来,就跟人走了。”
大妞捧碗来喝了口汤:“哦。”
该着他没口福啊。
姓江……
大妞抬头来:“姓江?”
桃花点头:“门上的人说听少爷唤了一声。应该是姓江。”
大妞觉得嘴里那团馄饨好象有点黏。填在喉咙那里咽了两下才咽下去。
“你去问问,那个来的人叫江雪吗?”
桃花不知道自家姑娘这吩咐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很快出去问了回来。门上那人本来听的有点模糊,被桃花一问,想了想说:“听的不甚真切,不过倒象是这两个字。”
还真是!
大妞剩下的半碗馄饨可吃不下去了,一翻身掀开被子下了地。
桃花吓了一跳:“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出去一趟。”大妞麻利的蹬上鞋,一边系衣带一边说:“你叫门上那个小子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店里的伙计上了茶点之后,拿着丰厚的赏钱乐颠颠的出了房门,还机灵的把门给关上了。
他们这种天天和人打交道的眼睛都尖,这进来的两个公子爷——有一个是西贝货。
也就是说这来的其实是一男一女。
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屋里,赏钱还给的这么大方,摆明了是不想叫人打搅啊。
看在沉甸甸的赏钱的份上,他也肯定得给人行个方便。
小山倒没注意到伙计关门。他平时可不怎么上这样的地方来,这回是觉得让江雪进吴家是有点不太方便,又有话想说清楚,才跟着一块儿到茶楼来的。
屋里就只剩他们两人了。小山没开口,薛姜芝也没开口,屋里一时倒静了下来。
不过茶楼里倒是不安静。隔着薄薄的板壁,可以听见楼下大堂里说书先生嘹亮的嗓门,正说着一出武戏,口舌滔滔的好不热闹。楼下有人叫好,有人说话,连窗下头街上的声响也都能传上来。
“你找我,有事?”
还是小山先开的口。
薛姜芝忽然站身来,先向小山行了个礼。
她这个礼行的……让小山觉得怪别扭的。
男人行男人的礼或是女人行女人的礼,这都很正常。可是眼前这人穿的是男子衣冠,行的却是女子的福礼,这让小山怎么看怎么别扭。
“诶,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我一直瞒着吴兄,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并不姓江……”
“这我知道了。”
薛姜芝重新坐下来,捧着面前的茶盅,不大敢抬头与小山对视:“我也不是有意欺瞒吴兄。那一回上山学艺的事儿,是我任意妄为,和家里人赌气,扮了男装瞒了家里上山去的。小时候因为生病,我曾经有几年养在乡下亲戚家里,也曾经扮成小子的样子出门,还混过一年私塾。”
小山点点头。心说怪不得当时他们没看出来,原来这一位是惯犯了。
其实也不能怨他们没往那上头去想,这时候的很多少年人都是这样的,一身脂粉气,特别讲究穿戴打扮,象薛姜芝这样的实在不能算新鲜。
“山上日子不象我想的那样轻松。我觉得自己聪明,可是有好些事不是耍耍小聪明就能成功的。”
小山点点头。
这句话他很赞同。山上的日子可确实不易混水摸鱼,一般的同窗刚上山时都给整的死去活来,没点儿韧劲儿的人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自动放弃,更不要说薛姜芝这个姑娘假冒的了。脑袋聪明应该去跟山腰那帮读书的混去,跟他们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搅在一,这薛姑娘八成是跑错地方了吧?
小山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猜错。
“后来家里人把我接回去了,一直到过年的时候我才能够出来。那回我就想和吴兄说实情的,但是又怕说了之后……就再也不好来往了。”
可不是嘛。早知道她是姑娘,谁还和她来往?
小山还没进京的时候就觉得女人是天下第一等的麻烦。
在他们家,老娘,姐姐,还有一个大妞,三个女人就象压在头顶的三座大山啊!老娘的话和姐姐的话都是要听的,大妞嘛……虽然说她经常仗势欺人,说话既不在情也不在理,可是看在从小一长大的怀分上,小山也不能认真和她计较啊。
薛姜芝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接着说:“前番家长辈对你我有所误解,贸然遣媒人去府上说媒,这事儿我也是过后才知道的。”
小山摆摆手:“那事儿就不提了。”
反正事情又没成。
梁国公府的人可能是觉得他们有往来,也就代表着他们之间有私情吧?
既然话说开了,小山心里虽然还有疑惑,也不好再问。
反正两人以后是不会打交道了,这么坐下喝茶是头一回,估计也就是最后一回了。
“没事儿,话说开了就行。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要是你心里还有疙瘩,那我跟你赔个不是,这事儿你也别存在心里,早点儿忘了也好。”
“可是我忘不了。”薛姜芝声音突然提高了一截:“虽然提亲的时候我不知道……可是过后这事儿当然也听说了。长辈事先虽然没有问过我,可是这件事,这件事我也并不反对。”
呃?
小山愣了一下。
这种拐着弯说话的方式,要是搁在以前他肯定不懂。不过现在的小山比从前是长进多了,码薛姜芝这话他是听懂了。
不反对,那也就是说她也赞同此事。
她也想结这门亲事?
把肚里的话说了出来,薛姜芝的脸也红了:“我也知道这样的话不该我说。可是我真是这么想的。家里总会给我说亲的,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不是你……也会是旁人。是你还好些,码我知道你,也了解你,知道你这人品行端正,为人热心,总比他们胡乱将我许一个根本不相识的人要好得多。”(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