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duang,duang。
上课铃声悠扬响起。
带着方框眼镜的沈柏伦,人未到,咳嗽声先到,而后拿着一叠文件走进教室。
众人翘首以待地等着他说事。
然而老沈同志却是不紧不慢。
先是背着俩手,扫了黑板一眼,随后目光自然落到讲台上,以及教室地面上。
看着很干净,挑不出毛病来。
眉眼微抬,落在学生课桌上那些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本上来。
刚想骂几句,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了。
没办法,毕业班都这样。
这才把文件拍在讲台上,双臂撑住讲台两面。
总算是要入正题了。
吴岩忍不住想笑,却不单单由于老班这一番慢条斯理的表现。
而是这种表现,配上同桌体委唐三江的碎碎念,一起产生的诙谐效果。
“沈主任看了看黑板,嘿,擦得挺干净……”
“沈主任看了看讲台,嘿,一点粉笔灰也没有……”
“沈主任又看了看地面,嘿,还是很干净……”
“沈主任,哦,不,现在是沈老师了……”
“沈老师要开始训话了……”
老沈每次进教室的这番做派,所有人都是门清。
生怕别人忘记他先是宾湖中学的教导主任,而后才是初三(4)班班主任。
连教政治的邱副校长,都没他架子大。
不过这些槽点,吴岩倒是没什么感觉。
因为走上社会之后,他发现比老沈更过分的人,遍地都是。
况且老沈架子端完了,仍旧会放下来说事的:“今天该填志愿了。”
老沈语调陡然高了几分,因为下面已经有了议论起来的苗头。
“……教育局给了你们三天时间考虑,要我说,你们根本不需要三天。”
“……你们当中,真正需要重视志愿填报的,也就那前百分之二十;剩下的填什么都无所谓,反正考不上。”
这话就很扎心了。
不过也是事实。
这年头,在北江这座小县级市的乡镇中学里,初中毕业能够继续深造的比例,也就是百分之二十。
而在老沈看来,这百分之二十当中,还得剔除那些报考普通高中的百分之十。
毕竟这年头普高的本科上线率……,等于没有。
至少龙湖高中那边,每年能有个本科达线的,都值当发一张喜报。
所以这百分之十,三年后九成九都是炮灰。
这也是家长们宁愿孩子回家务农,也不愿再拼三年普高的原因。
没希望。
这就是现实。
至于剩下那百分之十,才是老沈眼中的香饽饽。
传说中的前三类院校选手,重点中专,重点高中和中等师范三类。
而在这前三类之中,重点中专和中等师范毕业之后,都是直接参加工作,并且包分配的。
只有重点高中,需要再拼三年,方见分晓。
两相一对比,对于普遍缺衣少穿的农村,重点中专和中师兼职就是香饽饽。
不花钱,还能拿钱。
加上重点中专还附带一个农转非。
一个农转非,等于一个万元户呢。
不然,自家老娘才不会念念不忘地想要自己报考中专。
上辈子吴岩就是这样考入省城财会学校,跳出了农门。
四年后毕业,回北江县城财政局谋了个差事,吃起了皇粮。
这一吃,就是二十多年。
如今重来一次,吴岩想要换一条路。
不为什么诗和远方,抑或是更为广阔的天地。
只为不走自己的老路。
所以在志愿填报表发下来之后,吴岩二话没说,就把三个志愿全填成了北江中学。
填完刚落笔,旁边的唐三江便嘿的一声:“班长,咱俩填的一样嘿!”
吴岩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结果另一边身为劳委的陆胖子陆典忍不住发酸,“你跟班长填一样又能怎样?真当自己能考上重点高中了?”
唐三江脸色骤变,只是碍于老沈还在,不敢发作。
但是看向陆胖子的眼神,已经开始冒火了。
对此,吴岩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然老沈同志把他安排在这里干什么?
看起来是因为他一七八的大高个,实际上为了镇压这俩火药桶。
对于唐三江的怒火,陆胖子并不理会,反而追问起吴岩来:“班长,记得你之前不是打算报省城财会学校吗?”
陆典把志愿填报表一扬,他的三个志愿齐刷刷地都填着“省城财会学校”。
唐三江立刻抓住机会反击:“省城财会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比重点高中还高,某人又哪来的勇气填这个?难道就因为你胖?”
作为宾湖中学一霸,陆胖子最忌讳别人拿他的胖说事。
气氛陡然间紧张起来。
就像三年来,吴岩无数次面对的那样。
连周围的同学都察觉到了异样。
老沈同志看过来一眼,并没有过问,只是留下一句:“一会班长收一下送到办公室,需要回家商量的,晚上抓紧回去商量,别耽误复习”,便扬长而去。
结果老沈前脚刚走,后脚陆典和唐三江就隔着吴岩叫起板来。
“咱俩出去单练!”
“出去就出去,当我怕你?”
吴岩往后墙一靠,双臂环抱着胸口,静静地看戏。
看得怒火升腾的俩人心里发虚,异口同声地回头问:“班长,你怎么不劝我俩了?”
吴岩摊手:“劝这么多次,你们听吗?”
随即把笔一扔:“现在我倒是觉得,能动手就别吵吵。你俩赶紧出去单练,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要不然可就没机会了。”
说完便率先起身,临走还不忘收表的事:“副班长,表你收一下。”
于是一行三人在全班哑然的目光中出门。
还带这样的?
同学闹矛盾,班长不仅不劝,反而极力怂恿。
副班长朱前程当即要跑去告诉沈柏伦,结果一把被赵晓晓拉住:“别多事,收你的表。”
一边萧婷芳喃喃地道:“班长不会有危险吧?”
赵晓晓指着吴岩双手插袋、谁都不爱的背影道:“你看他像是有危险的样么?”
操场上,烈阳炙烤着碳渣铺就的跑道和球场。
陆胖子和唐三江怒目而视,颇有几分萧杀肃然。
三年了,叫板了无数次。
而今终于有机会痛痛快快地干上一场。
给俩人突然整不会了。
等得吴岩不耐烦地抬抬手,“动手呀,我等得花儿都谢咯。”
然后,二人终于动了。
再然后,又不动了。
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
二人相互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唐三江仗着身高一八五,直接锁喉;陆胖子仗着底盘稳,玩起摔跤。
于是就这么胶着了。
一个摔不动,一个锁不死。
看得吴岩意兴阑珊:“行了,就这样吧,俩废物。”
陆典:“班长,他个高。”
唐三江:“班长,他死沉!”
“个高又怎样?死沉又如何?”说话间,吴岩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