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到底是不放心,把飞船又向前飞行了一小段距离,直到能看见前方那架已经半埋在尘埃里的小破飞船,这才停下来。马丁穿上太空服走出去,用激光刀割开了飞船的舱门钻了进去。过了一会,通讯器里传来他的声音:“林恩,准备呼吸器和强心剂,这人需要急救。”
急救箱就在手边,安宁准备好东西,马丁已经拖着个人从飞船里出来,把人放上探测车,朝着飞船过来了。安宁打开外舱门,探测车带着扑扑尘埃开了进来,马丁紧跟着进来,在过渡舱里就立刻把这人的隔离服面罩打开,扣上呼吸器。
因为没有消毒,所以安宁只能站在过渡舱的内舱门外往里看。隔离服面罩被拉开的时候,露出里面那人灰白的脸。大约是飞船和隔离服都有了破损,他脸上也有尘埃,呼吸器一扣上去,先大声咳呛起来。
安宁猛地往前扑了一下,脸几乎贴到透明的舱门上去——那张脸,那张脸竟然是拉文!没错,就是拉文!在第五区假死的拉文!
强心剂注射进去,马丁观察着拉文的反应,半天才略微松了口气,对着通讯器说:“暂时死不了了。不过,这人像是被音波武器攻击过,加上窒息……能不能醒还不一定。咱们现在得分头来了。你带人返航报告,我在这附近再侦察一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怎么侦察?哪还有飞船啊!”
“那只能用机甲。好在我的机甲能源充足,支持两天不成问题。你回去之后立刻让人来接应我。”马丁不容置疑,正了正军帽,表情坚毅,“全程保持通讯,如果有任何问题我会立刻通知你!”
“但是——”安宁想说我们侦察完了一起返航,拉文却又咳呛起来,嘴角流下血丝。他虽然咳呛,眼睛却一直闭着,呼吸也是时断时续,滞涩不堪。马丁皱眉又看了看他:“这人不一定能支持多久,恐怕还需要心率维持器,但是咱们飞船上没有。所以你赶紧返航吧,听我的,这是命令!”
马丁的机甲脱离对接,沿着原定的巡逻路线继续前飞,安宁则掉头返航。他将飞船设置了自动行驶,然后穿上隔离服进入了过渡舱。拉文的隔离服被拉下到颈部,但是因为马丁走得急,并没有替他脱下来。安宁站了一会,看他在呼吸罩里紧闭着眼睛困难地呼吸,慢慢地拉开隔离服的拉链,伸手进他衣服里摸索了一会,慢慢拉出一个小小的密封袋来。
密封袋里装着一个白色的丝囊,大约有杏子大小。安宁轻轻捏了一下,感觉里面装满了液体。他又捏得更重一点,想找一找里面是否真的有虫卵,却不想一捏之下,猛然觉得丝囊一动,手指之间有什么东西猛地蠕动了一下,一阵恶心涌上胸口,差点脱手把丝囊扔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安宁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能量波动,像刀子似地对着他的精神场插了进来,安宁一时不察,竟然被它强行撕裂了外围的波动频率刺了进来。如果不是他曾经在基地里被治疗师们攻击过有了经验,这一下可能就被这缕波动直接插进了大脑深处,再下面会发生什么都不可知。不过也幸好是有了被攻击的经验,安宁猛地调动起精神力层层堵截,一面从旁边把精神波动粘上去,重重叠叠地包围着这一缕锋利如刀的能量波动,终于将它成功地困在了自己的精神波动网里。等这缕能量波动发觉不妙想往后退的时候,安宁粘附在上面的精神力已经将它层层包围,开始割裂它与波动来源的联系。
手里的丝囊开始动弹起来。安宁的手指捏在薄薄的密封袋和丝囊外面,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圆滚滚的幼虫在指间翻腾的感觉,一阵抑制不住的恶心感冲上胸口,安宁硬生生地将入侵的那缕能量波动切了下来,然后将剧烈挣扎的丝囊举起来。透过灯光,能看见里面那个不透明的东西在痛苦地痉挛,一会儿蜷起一会儿伸直。连这么小的幼虫都能发出这么强烈的能量波动?果然有性虫与无性虫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拉文突然在呼吸面罩下面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安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皮不停颤动,连手指也在间歇地抽搐,似乎是想睁开眼睛醒来却始终做不到。安宁略微凝神感觉了一下,发现拉文的精神波动极其混乱,似乎是有不同频率的波动混合在一起,彼此影响,简直乱得不可收拾。
安宁试着将自己的精神力缠上去,一缕缕地把拉文混乱的精神力分隔开来,然后慢慢地分别与它们同步,再慢慢地将它们拉回到自己的频率上来。因为时间充裕,所以他在这样做的同时还能观察拉文脸上的表情。
拉文脸上的肌肉在无序地抽动,很像是某些精神失常不能自我控制的病人。但是在安宁的精神力梳理之下,他的表情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安宁将大部分精神波动同频之后,他的眼皮微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眼睛睁开的一瞬间,拉文猛地弹起来,伸手就往自己腰间摸过去,但是摸了个空。安宁的激光枪已经顶在他额头上,冷冷地说:“安静点!”
拉文僵住了,慢慢抬手拉下呼吸面罩:“你是什么人?是第六区的军队吗?”放下手的时候,他不露痕迹地用手腕在胸前蹭了一下,脸色顿时变了。
安宁观察着他的表情,用枪口轻轻顶了一下他的额头:“躺回去。”
枪在人手,自己的武器却被人卸了,拉文只能慢慢地躺了回去,但是他的右手却悄悄地往裤兜里伸过去。安宁冷眼看着他,在他的手从裤兜里往外抽的时候才突然一踩急救台的台脚。喀地一声,一圈磁力铐准确地扣在拉文右手腕上。安宁伸出手,从他手里抽出一把小巧的手术刀:“拉文医生,你还是喜欢用这个。”
拉文猛地抬头紧盯着安宁防护服的面罩:“你——你是——你不会是——你是安——”
安宁并没有拉开自己的面罩,只是冷冷地说:“医生,你带着这个东西到处跑,是想干什么?”
拉文死死地盯着他,仔细分辨着他的声音,最终肯定地说:“你是安宁。你——都说突击队全军覆没了,你怎么——你竟然还活着?”
安宁在面罩后面短促地笑了一声:“是啊,我居然还活着,医生你很遗憾吗?”
拉文躺了回去,眼睛却仍旧盯着安宁:“那么——林恩呢?他,还活着吗?”
安宁挺直了腰:“是的,林恩也还活着,在这里。”他抬起手臂,点了点头生物芯片植入的地方,“他在这里。”
拉文看着他的手腕,微微疑惑了一下,随即有些吃惊:“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植入的是林恩的芯片?是什么人帮你植入的?你自己的芯片呢?”
安宁放下了手,在防护服里,他的手握成了拳:“没有人帮我,是我自己替换的。”
“不可能!芯片在强行剥离的时候——”拉文的话音一顿,目光猛地一闪,“你激发了精神力!你确实激发了精神力是吗?”
“是的。”安宁微微俯下身去,“这都要谢谢医生,谢谢你们在死囚监狱进行的精神力实验,谢谢b17小行星的钼金矿!”
拉文震动了一下:“你怎么会知道死囚监狱在进行实验?”
安宁冷笑了一声:“我不但知道你们利用钼金矿进行实验,还知道你们打算用虫族的干扰波来进行实验,对吧?”后面这一句还只是猜测,但是当他说出来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拉文的精神力波动有细微的一刹颤动,于是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为要利用虫族的干扰波,所以你们弄来了有性虫卵?你们想把它孵化出来?你们想用活人来喂虫子?”安宁越说越是愤怒。秘密巢穴里那些巨大丝囊里被啃咬得面目全非的人体又出现在眼前,令他极度地恶心,“你们还有人性吗?”他猛地举起激光枪对准了扔在一边的丝囊。
“不!住手!”拉文猛地喊叫起来,挣扎着想从急救床上下去。因为一只手被磁力铐铐在床上,他就探出半边身体,直接用手去堵安宁的枪口,“不能开枪!”
安宁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想留着这东西?医生,你还是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活吧。”
拉文的右手被磁力铐紧紧铐着,他的身体倾斜得太厉害,手臂几乎都要被他拉脱臼,但他却不管不顾:“安宁,求求你不要开枪!我,我必须用这个东西去换我母亲!”
安宁微微偏了偏头:“换你母亲?”
拉文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枪口:“是的。我母亲——我母亲现在在治疗师手里,我必须用这枚虫卵去换她!”
“虫卵?”安宁用枪口戳了戳那团丝囊,丝囊立刻蠕动了一下,“幼虫已经孵化出来了。你先前的精神力紊乱,就是受到了幼虫的攻击吧?”
拉文喃喃地说:“已经孵化了?是的,我没想到它居然孵化了。本来我在丝囊里注入了抑制孵化的药剂,所以我没想到它会在这里孵化,完全没有防备。也没想到刚孵化出来的幼虫竟然就有这么强的攻击性……”他转眼看着安宁,“是你对我进行了精神力修复?你的能力,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
安宁冷淡地说:“别扯那么远。用这东西去换回你母亲?你不是治疗师派系的么?不是为了他们拿到了我家生物机甲的秘密么?怎么还需要用这东西去换你母亲?”
拉文脸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安宁,你现在还要讽刺我吗?你给了我一批假机甲,狠狠摆了我一道!我承认我看走了眼,确实没想到在那种情况之下你还会骗我。”
安宁一怔,但表面上仍旧很平淡:“骗你?你怎么知道那是假机甲?”
拉文狠狠瞪着他:“那批机甲操作性能确实很好,但对能源的消耗与机甲的能源块体积完全不相符!那么小的能源反应炉,就是纯度最好的钼金能源块在那种体积下也不可能维持住一个小时以上的能量消耗。难道要让战士们每个小时都要换一次能源块?在与虫族的战斗中,他们会有这种机会吗?”
安宁的大脑迅速思索。假机甲?不可能的!这是二哥告诉他的。最主要的,这应该是父亲和兄长给他留下的最后的生存资本!正因为有这批机甲的存在,他才能活下来,所以这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但是拉文说的能源反应炉过小的问题……
“能源反应炉加大就是了,难道改造反应炉你们也不会?”
拉文没好气地说:“能加大难道不会加大?可是那批机甲制作得非常精细,根本没有任何改造的余地!”
“没有……”安宁沉吟着,忽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雷克斯的话。难道说,那批生物机甲就是为那种矿泥特别设计的?能源反应炉小,是因为那种矿泥只需要那么大的一块就可以支持机甲的运动?所以这批机甲尽管制造精细先进,但是没有那种矿泥就永远不能投入实用!
安宁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矿泥!机甲!难道——难道说雷克斯所说的那个送他机甲的人,就是自己的二哥?难道雷克斯一直在寻找“安宁”,并不仅仅是为了那批生物机甲,而是为了朋友的弟弟?
安宁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沸腾。他有点想笑。当他决定变成“林恩”的时候,终于发现有个人还在惦记着“安宁”。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觉得有人在想着你,你就是活着的……
大脑混乱,安宁用力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搅动,很轻微,但正是这种搅动使他头脑昏乱,而他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的缘故。
“啊!” 拉文突然用自由的左手抱住头惨叫起来。他的大脑现在好像有千万根针在扎着,两边太阳穴崩崩乱跳,好像脑子里的针都急不可待地想往外钻。一只手不够用,他蜷曲着身体拼命地想把自己的头保护起来。突然之间,针扎的感觉消失了,像来时一样的突然,安宁站在急救床前,俯下身冷冷地盯着他:“医生,你还想控制我吗?不过,你的精神力确实比在死囚监狱的时候增强了,是因为受过虫族干扰波影响的缘故吗?”
拉文抬起头来,已经满脸冷汗。他想趁着安宁分心的时候入侵安宁的思维,却反而被安宁攻击了。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安宁的精神力水平远在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