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知道!

    雷光渐渐收起,云层渐渐散开,银霜般的月光中,一个熟悉的,素白色的身影摇晃了一下,被他亲手送出的利剑,势不可挡地刺入他的心脏,血色漫开,像在胸口绽放了一朵妖异的红色莲花。
    推开苏星弦的那一刻,陵澜就把苏星弦传送离开,看着那张难以置信的脸彻底消失,他才安心了似的,放任自己缓缓倒下,像风中一片残破的叶子。
    灵剑察觉到前主人的气息,发出一声铮的悲鸣,自动从伤口掉出,锵然落地。
    慕寻脱力一般,猛然跪倒地上。
    地上满是打斗时的落下的碎石,刺入膝头,他一点也顾不上,仓惶伸手,接住那个无力倒下的身影。
    这段时间很短,可他却觉得,这短短的时间有那么长,那么长,长到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那双琉璃琥珀般的眼眸,也很快地散去光彩,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即将枯萎。
    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闻到过这么可怕的血腥味,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害怕过,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手足无措,用手堵住他的伤口,又疯狂在他体内输自己的灵力,可一切都是徒劳,那些血还是源源不绝地往外涌,不断带走陵澜的生气。
    慕寻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极大的恐惧,漆黑的眼瞳好像也被眼前的血染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亲眼看着他喝了他的药,他明明应该在屋子里好好睡着,他明明挑了一个最远最远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他却会出现在这里?
    陵澜看着慕寻的脸从开始的得意不屑,到现在像个慌乱惊惧的孩子,明知没有用,还是不要命一样地往他的身体里输送灵力。
    可他的身体灵力本就有限,哪能耗得起。虽然胸口剧痛,他却还是勉强抬起了手,握住了他的,不让慕寻再继续传送灵力。
    “没,没用的……”他说这几个字,也停了好一会儿。
    “有用的,会有用的。”慕寻疯了一样调动体内所有灵力,甚至转换魔气为灵气。可那所有灵力,只像水入汪洋。这个被他亲手刺穿的身体,依然在飞快地枯竭,他再努力,也只是眼睁睁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他手中,迅速而无法阻止地地流逝。
    陵澜本就没有多少力气,那一下已经几乎用尽,再不能阻止他。他心里着急,咳嗽了一声,反而涌出更多的血,他说,“你这孩子……怎么就是……这样不听话……”
    慕寻顿时吓得脸色更白,再不敢违背他,“我听话,我听话了,师尊你不要,不要生气……”他停止了输送灵力,却变得更茫然,他想把他抱在怀里,却怕加重他的伤势,一动也不敢动。
    陵澜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傻孩子。”他想摸摸他的头,却已经没有力气了,用尽全力,也只是让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云已经散了,月华如白练,最神圣的月光,却无法治愈祭神台下被一剑穿心的人。
    向来镇定自如算计一切的黑衣少年抱着染血的白衣仙人,第一次满脸都是恐慌与迷茫,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他想起什么,抬头吼道,“你还站着干什么?!”
    吼到一半,他又改为哀求,“求求你,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可以救救他……”
    悲戚的哀求声,像濒临绝望的人在死地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他已经不在乎对方是谁,只希望,无论是谁,谁都好,只要能救他……
    可是,那个本该站着他曾经深恶痛绝,如今却视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却早已经不在原地。他才想起来,刚才那一刻,陵澜早就已经把他送走了。
    传送需要法阵,或是现画的传送符,无论哪一样,都是需要提前准备的。慕寻的身体陡然僵硬,明白了什么,呆呆看向怀里的人,“师尊,你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陵澜道,“那天,我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轰隆隆一声,雷声划过。本是千年不会下雨的祭神台,忽然却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身上,慕寻觉得浑身都冷,比他泡在沔水中的那一夜还冷,好像全身上下的温度,都被抽干殆尽。
    慕寻的身体微微发抖,他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以为绝不会叫他知晓的谋划,原来早就已经被他知道。他一直默默地看着他计划,甚至,早就做好了……死在他手里的准备。
    他颤抖着问,“为什么?师尊,为什么……”
    陵澜道,“我让你放下仇恨……其实也知道……很……对不起你……杀父害母之仇哪能……哪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说一点,就要停下来喘气,“可我有私心……我不愿看你们……自相残杀……这几日……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对你太不公平……”
    他说得满腔愧疚,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谴责着自己。
    可是不是的,可是从头到尾,却都是他在骗他。慕寻全身都在颤抖,他习惯了撒谎带来的好处,可这个谎言,却让他最在意的人,变成了这个模样。而这一切,本该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因为他自己!
    慕寻想要解释,喉咙却像被什么狠狠扼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到整颗心像被撕裂了,眼眶发烫到发痛。许久,他才能说出话来,“师尊,我与他并没有血仇,我都是骗你的,我只是讨厌他……”
    讨厌他抢走你的关注,讨厌他可以对你肆意妄为,讨厌在他之前,他就已经陪着他……可是如果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一定不会,一定不会撒那个谎。
    陵澜闻言一愣,却释然地笑了笑,“如此,甚好。”
    犹如回光返照,他忽地觉得身体有了一丝力气。他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一个绣了一半的锦囊,崎崎岖岖的针脚,并不好看。
    他有些黯然,“没有绣完,绣不完了。你从没主动与我要过什么,这个小小的锦囊,我也绣不完,绣得也不好,若是不喜欢……”
    慕寻忙说,“我喜欢,我很喜欢!”
    他将这只黑色锦囊握在手中,紧紧的。想起方才,师尊还在房中为他绣这只锦囊,他还用袖子盖着,怕他看见,想要给他惊喜。现在,他却成了这个样子,被他亲手伤成了这样……
    送完了锦囊,陵澜就像完成了最后的夙愿,眼中神采渐渐消失,他说,“你喜欢,便好……”
    慕寻意识到什么,忙努力爪他的手,胡乱地说,“不要,不要……”
    这时候,他也顾不得陵澜不让他传送灵力,握着他的手就开始拼尽全力地把自己的灵气渡给他,可在双掌交握的瞬间,却有一股更加温柔充沛的力量,缓缓从掌心传递而来,像温柔的火种。
    他竟然在把他的修为传给他。
    “师尊从小待你不好,本想日后,我再好好照顾你,可惜再没有机会。”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慕寻想要阻止他,可修为传渡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断,他也再说不出话。他只能看着他一点一点抽干自己的身体,却什么都不能做,又急又悲。他根本不想要他的修为啊,他只想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可陵澜却听不到他心底的呐喊,依然平静地将自己毕生的修为传给自己的小徒弟。
    有一滴血落到陵澜脸上,滚烫炙热,紧跟着,越落越多。
    慕寻从来流不出眼泪,可这一刻,他从来干涩的眼却赤红,流出的,是一滴又一滴的血泪。
    陵澜擦了擦他的脸,目光忽然地流露出温柔,“我知道,寻儿一直是很乖的,师尊从前对你不好,本想以后再好好弥补,可惜,却不能了。”
    “但是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好孩子,又乖,又听话,我一直没说,可一直一直,都很清楚……”
    话音越来越小,最后,慕寻的手终于可以挣脱,陵澜的手却骤然脱力,就此彻底落了下去。
    全身突然充沛的灵力,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慕寻却觉得心如死灰,从没有一刻,有这样绝望过。
    风轻轻的,却像刀割。慕寻抱着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天地浩渺,他却再没有任何归处。
    他忽的想,师尊死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磅礴灵力聚在掌心,就要当头劈下。突然,他想到什么,从识海中叫出那个被他封印许久,已经几乎快忘了的青霭老人,“救救他!”
    青霭老人被封印许久,咋一重见天光,还来不及高兴,就看到慕寻满脸都是血,连眼珠都变得赤红,犹如厉鬼一般抱着个血淋淋的死绝的人,叫他救人,登时打了个哆嗦。
    他着了眼他手里的尸体,竟然很赞赏,“好狠辣的一剑,不留半分余地,不错。”
    慕寻一把揪住他整个灵体,“我是让你救他!你不是说你什么都知道?!”
    骤然爆发出的力量强盛无匹,青霭老人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慕寻的修为忽然精进如斯。但这一下,他倒也想起了个办法,“照你如今的修为,确实还有个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会损去你大半修为。”
    “什么办法?”
    “取你心尖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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