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那么繁忙呢。』沙罗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几栋楼,在指示牌前稍作停留之后便向深处走去。
但老实说,医院这种地方,如果可以的话估计是没有人愿意来的。
穿过中心的喷泉花园,走过曲折的廊道,一栋泛着淡蓝色的建筑在层层树荫中显露出来。
沙罗站在门前,这里很显然和前面的楼不太一样,毕竟住的是特殊身份的病人啊。
“你?!”
沙罗抬起头来,前不久才见过的那名金发少年面带惊异站在二楼楼梯口,与初次见面不同的是,他已经换下了那身和服。
“绮丽莎·蓝泽在二楼,是么?”
金发少年皱着眉头,在短暂的犹豫后给她让开了道路。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楼内的灯火虽还是一如既往地明亮,却难免少了几分人气。
目不斜视地走到了最东边的那一间病房,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灯光,沙罗对身后的少年完全采取无视态度,轻轻推开了门。
病床上的老人依旧是那般,好像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沙罗垂下目光,她好像更苍老了,比起原来白发变多了,精气神方方面面都不如从前了。
“怎么不过来?”绮丽莎看着自己两年不见的孙女,说不激动是假的,可她依旧维持着身为长辈的温和,就怕自己稍有激动会将孙女吓跑一般。
沙罗与她对视,轻轻叹了口气,几步的距离间整个人都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我回来了,您还好吗?”
绮丽莎看了眼跟在孙女身后进来满目震惊的金发少年,轻轻笑了下。“人老了,也不能指望再和以前一样了。”
沙罗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绮丽莎拍了拍她的手背。“终于舍得回来看看了,回来了就好,来,这一位是你表兄罗克宁。”
沙罗看了眼坐在对面的金发少年。“是腓特烈叔叔的儿子?”
“对,他得叫你父亲一声表叔,从你一出生你妈妈就让你和罗克宁签下了契约。”绮丽莎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这应该是你们第一次见面才对。”
沙罗乖顺地点点头,的确是第一次见面。“你好。”
金发少年面色看着有些不太好,但还是有礼有节地打了招呼。
绮丽莎笑了笑,转过头说:“好了,你也见过你表妹了,夜深了,就先去休息吧。”
罗克宁深深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孩,这才起身离开。
“你觉得怎么样?”绮丽莎有些虚弱地靠在软枕上,“你外祖已经见过了他,应该是很满意的。”
“他是独生子,以后还要继承圣灵剑,能力怎么看也不会太弱。”沙罗想了想,英国贵族阶层里最有影响力的家族无非就是四大公爵,其中排名第一的亚瑟公爵不单单有家族传承的异能,还有圣灵剑这个增幅器在,的确是个好靠山。“但老实说,我其实不喜欢用这种东西束缚住别人,如果他不想,那我这边随时可以终止。”
绮丽莎面色有些难看,她清楚这并不是孙女故意给自己的母家下脸,正是出于对母家的考虑才这么提议。
“这是你母亲定下的,她的本意也就是多一层保障,但同时这也是蓝泽家乐见其成的。”绮丽莎有些落寞地说着,出于利益考虑,世家之间,联姻永远是最有效的手段。
“可蓝泽沙罗,在现在的蓝泽家就只是一个摆设,不是么。”在阁楼见到蓝泽英人之后,沙罗就快控制不住自己这满心的戾气,这并不是源于她自己,而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依旧在作祟,比之当年似乎更加强烈。
“我无意对蓝泽家如何,但我也不想让蓝泽家成为对我进行限制的障碍。”猛地闭起眼睛,死死地将那潮水般的恨意锁住。“我爱你们对我的温暖,但我更痛恨将我本该拥有的东西毁掉的人,至少现在,我的想法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我曾告诉过蓝泽云辰,一旦我作为蓝泽沙罗回来,那么带来的只会是风暴,绝不可能是平静,您如果是要劝说我放下之类的,那就不要多说了。”
绮丽莎看着她满是冷意的面容,眼底的哀伤一览无余。“你就如此恨你父亲,恨到想要有朝一日杀了他么?”
沙罗叹口气,到底是没敢和她对视。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伤害自己的祖母,这个对自己付出爱意的老人,各种意义上的。可扭曲真实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她远离东洋地区,远离这个家族,可这具身体残存的意识在不停地影响着她,她真的没有办法保证,有朝一日是不是真的会为了自己内心的一劳永逸而痛下杀手,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您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呢?”
绮丽莎定定地看着她,良久之后颓然地闭起了眼睛。
“沙罗……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吧。”
沙罗不由面露苦笑,自己的能力一直无法发挥的原因其实她早有察觉,异能界的事本就充满了神秘与未知,再加上东西方的异能体系本就有差异,她没办法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莎米亚他们,她也不能。她只能去信自己的外祖询问,可蓝泽沙罗的魔力体质实在是太可怕了,哪怕她早就已经死去,这具身体残留的负面情绪也照样让人束手无策,至少她如今是没办法一直压制住。
“你母亲死的蹊跷,我们对你唯一的期许就是能平安长大,可你不愿意,还联合你外祖干脆地离开。现在祖母可以向你保证,蓝泽家不会有人敢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任何事,哪怕是我死了。”绮丽莎满目哀恸,有些浑浊的紫色双眼泪光点点,“再多的恨再多的怨也不该独独是你来承担,不要把仇恨当做养料来让自己变得更加疯狂,我的孙女、紫苑寺绮罗的女儿不该如此地活着。”
听着老人的一字一句,沙罗的双眼也渐渐有些濡湿,感受到身体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楚,她咬着牙做出了承诺。“我答应您……只要我还活着,蓝泽家的荣光将会一直存在……我以蓝泽家大小姐的身份,向您起誓。”
“可祖母,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凡是选择就一定会有代价。亏欠就是亏欠,永远也弥补不了,也永远都…不必再弥补了。”
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芳华初绽的年纪,可她的脸上却带着漠然,让她的美丽带上了几分不祥的哀艳。
“我选择责任,放下仇恨,这是我对您的爱的回应,也是我最后……送给您的礼物了。”
“夜已深了,请歇息吧。”
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啜泣声,沙罗抬起头来,将泪意藏进心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心酸的地方。
“我没想到,我的结契者会是你。”罗克宁靠在树干旁,璀璨的金发在无星的长夜里显得十分耀眼。“你刚才使用的,是什么异能?”
沙罗没有接话,她现在心情糟透了,真心不想多说一个字。
罗克宁好似浑然不觉,一步步接近在她面前站定,借着月色细细地看着她。
“他们没骗我,你,的确很美,美的只需要一眼,就能将人的呼吸夺走。”罗克宁毫不掩饰自己的赞美,却在下一刻话锋一转,“然太过美丽就是一种罪恶,真是太可惜了。”
“你在这里等我,想做什么?”
罗克宁笑了笑。“只要契约在,你对我是绝对的压制,老实说我很不爽,莫名其妙就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像狗一样拴住,在今天之前就我个人而言,我恨不能一剑杀了你。”
“但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很危险,还非常致命。”紫色眼眸透出彻骨的寒意,“你这样的女人,不是埃弗伦特家族需要的女主人,也绝不会适合我。”
“是么,”沙罗看不出表情,“老实说我也不需要你这样的男人做我的契约者,如果你愿意契约随时可以作废。”
罗克宁愣了愣。“你说什么?”
“既然把你留下让你和我见面,就证明至少祖母已经和埃弗伦特家族打好了招呼,”沙罗冷静地看着他,“不管当年出于什么动机让你我结契,最终为的都是两家的联盟,不,也许还要加上我的外家。”
“我已向她承诺,从今往后我依旧是蓝泽家的大小姐,不会做任何有损蓝泽家的事。我也不喜欢束缚别人,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只要你能说动我父亲,将对象换成别人,至于你我的契约,我从未把它放在眼里。”
罗克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潇洒,还要清醒,也还要冷漠。
“我父亲说过,只要他和我妈还活着,埃弗伦特家族的下任主母,只会是蓝泽沙罗。这次我来,一是来看姑祖母,二就是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至于第叁……”
罗克宁看了眼窗户,叹了口气继续说:“姑祖母没多长时间了,我父亲希望能由姑祖母来见证你我的关系,并且主持订婚。”
纵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所剩无几的消息她还是感到刺痛,沙罗稳了稳心神。“她怎么会突然……还有多长时间?”
“姑祖母是人体病理意义上的绝症,与老家主死于坎特雷拉不同。”罗克宁叹了口气,“说最好情况就还有一个多月,所以你妹妹和那个卡兰都从国外回来了。”
沙罗吐了口气,问道:“你今天为什么会摔到我房间去?”
罗克宁闻言脸色有些窘迫。“换衣服的时候,衣带不小心飘了出去,用力过猛就…”
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沙罗不由得皱眉,这也太冒失了吧,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啊。
“还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罗克宁站在她面前,“我知道你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也知道你这两年大概在外面干什么。如果姑祖母不这样请求你,你到底,会不会将蓝泽家亲手毁掉?”
金发少年眉眼精致,装束低调却又不失格调,表情即使含着尖锐也依旧无损他的英俊。
沙罗轻叹一声。“我不知道,但君子一诺值千金,我不是个食言的人。”
听到她的回答,罗克宁有些满意却又有些不满意。“是么…那你还真的是…够绝情啊。”
沙罗并不反驳,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并不会让她感到不满,因为这是在那个残酷的世界里生存所必需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的不理解而动怒。“随你如何想,我先走了。”
“你父亲最迟明日会去接你。”罗克宁站在身后,“他之前已经和你外祖有了接触,想来是知道了你的行踪,但看样子,他们的交涉并不成功。”
沙罗在心底摇了摇头,只要自己亲生母亲的事横在那里,外祖就不会轻易让父亲如愿。如今的自己是紫苑寺家族嫡系唯一的后辈,于情于理外祖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你还会停留多久?”
罗克宁低下了目光,嘴角的笑容看不出几分真假。“和你订婚之后吧。不论如何,你都是我一出生就定下来的未婚妻,若是明日真的有什么,我也会护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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