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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攻心为上

    第六百五十九章 攻心为上
    次日一早,右相国张筠便将都水左使张秉国请去了书省。
    都水监是大唐朝廷诸寺监百司最小的一个职能部门,原本属于将作监,开元二十五年从将作监分立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机构,掌管山泽、津梁、渠堰 陂池之政,都水监的最高官员叫都水使者,分左右二使,只有正五品上阶,也所有部寺首脑官员品秩最低。
    但这几个月都水监颇受重视,崔宁去江淮河南疏通漕运,包括都水右使朱珉在内,几乎一半以上的都水监官员都跟随崔宁去江淮了,朝廷的都水监官员只剩下寥寥五六人,由左使张秉国负责本监日常事务。
    张秉国今年约四十岁左右,是天宝二年的进士出身,身材很高,长得又黑又瘦,由于在都水监做官是个苦差事,常常要外出奔跑,几乎没有又白又胖的官员。
    一大早右相国便找自己,张秉国不敢怠慢,一路从皇城急急火火地赶到了书省,在门口禀明来意,一名从事将他领到了张筠的朝房前。
    “右相国,都水监张秉国求见。”
    “请他进来!”
    张秉国走进了朝房,躬身行礼道:“卑职参见右相国!”
    张筠放下手笔,笑呵呵道:“一大早将张左使请来,真是抱歉了。”
    张秉国在朝廷属于韦党一派,由于他是都水监首脑,因此深得韦滔重视,算得上是韦党骨干,一早张筠把他找来,使他心颇有点不安,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张筠笑容亲切,态度随和,他心又稍稍安定,连忙答道:“右相有事,卑职安敢不来,请右相吩咐。”
    “嗯!是这样。”
    张筠拿一本奏折,问他:“我前天接到崔相国从江淮送来的奏折,上面说今年江淮入夏以来连降暴雨,水患严重,我便很担心关的情况,我翻了一些资料,基本上从天宝五年后,关各河渠都没有修葺了,也不知近况如何?”
    不等张筠说完,张秉国便连忙道:“关河渠确实很多地方都陈旧不堪了,若遇大汛必然出现溃堤,属下心里明白,也曾经给裴相国几次上书,但裴相国总说朝廷经费紧张,缓一缓再议此事,右相,此事确实拖不了。”
    张秉国说的是实话,作为他的本职事务,他对关河渠情况了如指掌,他心也很担忧,一旦出现溃堤淹没农田之事,他的官帽可就保不住了,俗话说,三年必汛,关已经两年没有出现水患了,今年从春天便雨水偏多,他非常担忧,一旦今年出现水患,年久失修的河渠必然溃堤,淹没农田,为此他从年初便向时任右相国的裴遵庆提出此事,但每次都被裴遵庆以朝廷经费紧张拖延了,今天难得张筠主动提出此事,这个机会他怎么能不抓住。
    张筠沉思了一下,便道:“朝廷经费紧张是事实,安禄山造反,河北大量移民,耗费了巨额钱财,府库着实空虚,不过移民安置已经结束,最近安西又解来一批税银,境况又好了很多,所以我考虑拨出五十万贯钱修缮关河渠......”
    张秉国大喜,连忙深施一礼,“多谢右相关注!”
    张筠一摆手,止住了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张秉国连忙闭嘴了,张筠这才笑道:“要想让刘晏那个守财奴掏钱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我打算今天带他前去实地考察,还有京兆尹黎干也一同前往,就想问问你,那个河堤的情况最为严重?”
    河渠破损最严重是升原渠岐州一段,其次是白渠,张秉国本来想说升原渠,可听京兆尹黎干也要一同去,他便不好说岐州了,只得改口道:“回禀相国,白渠一带比较严重。”
    张筠点点头,“好吧!我们就去白渠,张左使可回去多准备一些资料,我们午后便出发。”
    张秉国犹豫了一下,“卑职.....也要去吗?”
    “你还有别的事吗?”
    张筠奇怪地看着他,言外之意就是说,右相国视察河渠,你都水左使能不陪同吗?
    张秉国心凛然,“卑职明白了,这就去准备。”
    张秉国转身走了,张筠捋须望着他的背影,冷冷地笑了笑。
    .........
    下午,右相国张筠带着户部侍郎刘晏、都水左使张秉国等一群考察官员和护卫近百人,在京兆尹黎干的陪同下来到了高陵县,高陵县吴县令早已得到消息,带领县丞县尉老远便赶来迎接。
    “卑职高陵县县令吴峮参见相国!”
    张筠在马车内笑道:“我们来视察河渠,今晚可能回不去了,还烦请吴县令安排一下食宿,简单一点无妨。”
    “卑职明白了,卑职会安排好,现在相国和各位使君先去县衙休息一会儿吗?”
    张筠看了看刘晏,笑道:“刘侍郎的意思呢?”
    刘晏心里明白,带自己来视察,无非就是要钱罢了,但刘晏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来视察,他就不会走形式,他看了看天色,便道:“现在时辰还早,我们不妨抓紧时间查看河堤,如果可能,我想连夜赶回长安,明天一早江南的税赋报告就要送到了,我需要进行核对。”
    “呵呵!刘侍郎不愧是朝廷第一大忙人啊!我也想连夜赶回,但身体不允许,只好呆一夜了。”
    张筠笑了笑,又问京兆尹黎干道:“黎使君的意思呢?”
    黎干躬身道:“卑职也建议立刻开始视察,不过卑职可以留下陪同相国。”
    张筠又看了一眼张秉国,“张左使呢?”
    张秉国一路而来,心隐隐有些忐忑,一般而言,河堤维修是由各县提出申请,再报州里,长安各县是报京兆府,州里或者京兆尹审批后上呈给工部,由工部的水部司把各州各县的申请进行汇总核准,再转给都水监拟定具体方案和费用,最后是报到相国那里批准,如果费用超过一定额度,还要上报皇帝,然后再由都水监官员会同县里组织民夫施工。
    这间,工部属于审批机构,作用很大,按理,相国来视察,就算工部尚书不来,工部侍郎也一定要陪同,但这里却看不见工部侍郎李开复的影子,只来了一个水部郎,陪同级别不对等,说得难听一点,这就叫蔑视相权了,是官场的大忌。
    张秉国不明白,为什么李开复今天不来陪同,但他又不好多问,他心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见张筠问他,他便躬身道:“卑职随相国!”
    张筠点点头,捋须笑道:“好吧!先不忙去县衙,现在就开始视察河堤。”
    众人调转车马,便向白渠而去,吴县令对这里的情况很熟,便给众人详细介绍河堤现状。
    “白渠自从天宝元年修缮过一次外,至今已有十六年没有修葺了,现在和普通河流没有什么区别......”
    在吴县令的介绍下,众人见河流两岸野草密布,柳树成荫,一座修建于开元初年的桥梁已经十分破旧,完全看不到人工修筑的堤岸.
    吴县令带众人又走了数量,来到一段河渠前,他指着一段已经有溃堤迹象的河渠道:“各位请看这里,这一段河段最为破旧,河堤崩塌,一个月前的大雨出现了溃堤,淹没了数十亩良田,我带领民众用草袋装土暂时堵住了缺口,现在我最担心下暴雨,若雨量过大,不仅会溃堤,而且河水会全线溢出,淹没沿河的数千顷良田。”
    众人都停驻不前,这一段河堤地势较高,已经超过河堤外的大片良田,望着即将进入收割季节,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麦浪,众人心都不由有些沉重,一旦下暴雨,这一段河堤毕竟会溃堤,淹没这一大片丰腴的土地。
    张筠叹息一声道:“确实是该好好修葺了,这件事不要再拖了,回去后我会召开政事堂会议,把这件事定下来,尽快开工。”
    他又对刘晏道:“希望户部那边的钱粮能及时拨付,不要耽误了工程。”
    刘晏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拨付!”
    黎干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笑道:“这里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再不回去,天可就黑了。”
    张筠微微一笑,“那好吧!今天就看到这里,大家先回县衙吧!
    众人调转马头,跟随着吴县令,向高陵县城而去,抵达县城时天已经黑了,众人在县衙内简单地吃了晚饭,刘晏明天有事,便连夜赶回长安了,其余人要在高陵县住一晚。
    住宿已经安排好了,由于驿站条件简陋,张筠便住到高陵县的一个族人家,其余官员都住进了驿站,晚上,张筠又特地把张秉国叫去了,要具体了解一下河堤修缮事宜。
    张秉国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张筠的族人军,宅子位于城东,而驿站在城西,两地相距颇为遥远,马车行了一刻钟才来到了一座大宅前,大宅前颇有些冷清,没有看门的人,宅子也有些陈旧了,而且也没有牌匾,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似乎无人居住。
    吱嘎一声,侍卫推开大门,领张秉国进宅,轰隆一声,宅门又轰然关上了,进了宅子,这种无人居住的感觉更加强烈,到处是黑漆漆一片,所有的房间内都没有灯,也仿佛没有人住,寂静得令人有点害怕。
    张秉国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张相国是住这里吗?”
    “张相国是住在后宅,这里是客房,平时没有人居住,刚才我们是从侧门进来,请随我来吧!”
    侍卫回答得冷冷淡淡,带着张秉国走进一座院子,他一指前面亮灯的一间屋子,“那里就是相国的临时书房,张左使请吧!”
    张秉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四名彪形大汉抱手在胸前,堵住了大门,他感觉下午一路过来,似乎没有看见过这四名大汉。
    张秉国心更加疑虑了,他走到门前禀报:“卑职张秉国求见相国!”
    “进来吧!”
    声音很低沉,不像是张筠的声音,他慢慢推开门,他忽然发现,这扇门竟然是铁门,他大吃一惊,刚要后退,侍卫却一把便将他推进了屋子,‘轰!’一声,铁门重重地关上了。
    房间内亮得刺眼,张秉国用手遮住光,待眼睛适应了灯光,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竟是一间石屋,光秃秃的青石没有半点修饰,屋里空空荡荡,靠墙站着十几名彪形大汉,个个赤着上身,满脸横肉,正竖着一根铁柱,两边是铁链,旁边摆着一张空桌椅,椅子上没有人,他心惶恐,这是什么地方,他不由后退了一步。
    这时从里间走出一人,笑道:“欢迎张左使来高陵情报堂。”
    “情报堂?”
    张秉国心一阵颤抖,他认出眼前这个人了,情报堂总管胡沛云。
    “你们......要做什么!”
    张秉国想厉声喝喊,但他声音却在发抖,有一点色厉胆薄,他已经猜到极可能是瑞兆案的事发了,但作为朝廷都水监的主政官员,他有高官的自尊。
    胡沛云坐了下来,他打开一本桌上的卷宗,淡淡道:“我理解张左使的心情,但很多事情如果不说清楚,恐怕我们难以放张左使回去,我也很难向上交代。”
    胡沛云的上司就是李庆安,难道李庆安发现什么了吗?张秉国心更加惶恐,声音颤抖着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要我说....什么?”
    “好吧!我来问几个问题,请张左使如实回答。”
    “等等!”
    张秉国伸出手,仿佛要拦住胡沛云上前,他急道:“我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是都水监左使,除非有御史台弹劾,有政事堂决议,否则你们无权审问我!”
    “谁说我在审问你,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回不回答在于你。”
    胡沛云冷笑了一声,从卷宗里取出红线册,翻了几页问道:“昨天晚上亥时一刻,戚珣去了你府上,在你府上呆了半个时辰,事后你把他送了出来,在门口你还说,请戚总管放心,所交代的事我一定办妥,我就想问了,第一,你和戚珣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叫他戚总管;第二,他交代你办什么事?”
    胡沛云语气不重,但他的话却如铁锤一般重重地击打在张秉国的胸口,张秉国只觉头脑‘嗡!’的一声,变成一片空白,他们什么都知道了吗?
    他的腿开始发软了,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沛云也不急,就这么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胡沛云不得不佩服主公的手段,昨天他说在京城抓捕审问不方便,结果今天张筠便以视察河渠的名义,将张秉国带到了高陵县,神不知鬼不觉,等明天回去时,没有任何人能想得到张秉国已经被审问过了。
    其实依照胡沛云的想法,不必管这个张秉国,直接抓捕戚珣,将南唐的探子一网打尽,所有勾结南唐的官员都可以从戚珣的口得到,没必要再绕张秉国这个弯子,但李庆安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张秉国是个上好的饵料,胡沛云蓦然醒悟,他不得不佩服李庆安的手段高明。
    看着张秉国眼的绝望,胡沛云又淡淡一笑道:“怎么,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张左使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
    张秉国渐渐恢复了思路,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颗汗珠,他和戚珣之间没有什么书面往来,他相信情报堂没有证据,便硬着头皮道:“戚珣原来是朝廷大理寺少卿,和我是同科进士,私交很好,虽然他投靠了南唐,但那是他的私事,与我无关,这次他来长安处理旧宅田产,顺便来看看我,故交重逢,这又有何不可?”
    “哼!他真是来处理旧宅田产?”
    “是的,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至于他来长安有没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叫他总管,那一直我对他的旧称,我答应帮他找旧宅买主,当然要帮他办妥,这哪里又有问题了?”
    胡沛云忍不住鼓掌来,“好个伶牙俐齿,把所有的事情都推掉了,好吧!这件事我们先放一放。”
    说完,他又取出一张官方信笺,给张秉国看了看,道:“这是五天前你调都水监船只来白渠的指令,上面有你的签名,船只在白渠呆了一夜,第二天献陵旁就出现了白玉碑,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
    张秉国心更加心惊胆战了,这张旨令他上午还看见,怎么现在就到了胡沛云手,尽管他心害怕,但事已至此,他无路可退了,便一咬牙道:“派船自然是调查河渠水利,今天我们不是来了吗?就是因为调查发现白渠有溃堤危险,所以.....”
    “放屁!”
    胡沛云重重一拍桌子,指着他怒道:“你当我是白痴吗?你们都水监七官五十四役,你派谁去查看河渠了,你告诉我,我马上找他来对质,你不要告诉我,你亲自去视察了,那天下午你还去同僚家喝喜酒,你以为我没查到吗?那个管船的船役已经交代了,你把船给了一个叫罗四的男子,船上还有白玉石碎片,和白玉碑一模一样,这你又怎么解释?”
    如果张秉国再强硬下去,他还可以说船是私借给戚珣了,至于戚珣拿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样,他的罪名最多是私用官船,罚俸半年。
    但张秉国毕竟是个书生,没有那么强的心理素质,再加上心有鬼,他终于抵挡不住了,精神彻底崩溃,他扑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我交代,我一时糊涂,受了戚珣的贿赂,把船私借给他了,我有罪!”
    “戚珣拿船去做什么,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
    胡沛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嗯!你还算亡羊补牢,还算老实,其实戚珣交代了,不仅是白玉石碑,而且千年乌龟事件,你也把船借给了他,你也参加了策划,对不对?”
    张秉国点点头,“是,我建议把乌龟放到高陵县。”
    “很好!你愿意立功赎罪吗?”
    “我.....愿意!”
    胡沛云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张秉国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他吓得浑身冒冷汗,“这....这个,我不敢,我不能做!”
    “张左使!”
    胡沛云的脸沉了下来,拉长了声音道:“勾结南唐,最低的罪名也是革除官职,全家流放岭南,你儿子才十岁,你娘子身体也不好,老母已经七十三岁了,你真的忍心让他们去岭南受那种罪吗?俗话说,七十三,鬼门关,你认为你母亲一路颠沛流离,去岭南那种瘴气横溢之地,她能熬得过这道贵门关吗?好好想想吧!”
    张秉国是个孝子,为官也不错,只因家境贫寒,一时受不了戚珣的人情和贿赂诱惑,收了他两千两银子,准备将来给母亲操办后事,便做下了糊涂事,现在他的软肋被抓住了,使他一时间动摇来,低头不语。
    胡沛云见他已经被说动了六分,便又继续攻心道:“张左使,你别忘了,前两年朝廷欠俸几年,你们家连永业田都卖了,家里穷得顿顿吃粥咽菜,那么冷的天,你娘子还去帮人洗衣服维持生计,结果落下病根,那时是谁每个月接济你三十块银元,才使你们家熬过了那个冬天,是安西,是赵王殿下,可你非但不知恩图报,今天还故意抹黑赵王殿下,损害他的名誉,张左使,人可是要讲良心的,如果你母亲知道你恩将仇报,她会受得了这个打击吗?”
    “别.....说了!”
    张秉国趴在地上,早已痛哭流涕,“我知罪了!我愿意赎罪,我愿意.......”
    “很好!很好!”
    胡沛云将他扶来,拍拍他肩膀笑道:“其实赵王殿下不想在长安抓你,就是想给你个机会,他说张左使为官清廉,又精通水利,是一个难得的好官,如果你知错肯改,将来让你去江南做江淮都水使,做得好,再升你为扬州太守,张左使,赵王殿下知人善用,可比跟随那个韦尚书有前途多了,你说是不是!”
    张秉国擦去脸上的泪水,重重点头道:“请转告赵王殿下,他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他效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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