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觑他一眼,盈盈慵懒道:“慕琰华与旁人不同之处再于他的出生并不在亲眷的期盼之下,一直以来也只与生母相依为命。寄居慕家时被下人刻薄敷衍,甚至还被姚氏算计过,每一步他都走的万分辛苦。”
“所以,任何一个人给予他重视、关怀,他都会格外珍惜。愧疚、感激便会在未来的时日里会不会变作男女情意犹未可知。至少能让他清楚,这个世上未必还有另一个人能为他付出至此了。”
徐明睿神色微重:“姚意浓与他的生母一样,是有才情的,又有着出色的容貌,会吸引慕琰华这很正常。然他们相互吸引是在不相匹配的基础上的,所以是隐忍的、期盼的,他所走的每一步未必不是为了抓住一个结果,如今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的乍然折损而要生生折断了念想。”
话锋一转,“你不认为她们只会在世事难料的被迫分离下,而生起爱而不得的执念么?”
姜柔问道:“你们常在一处谈诗论画的,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明睿略略一思忖:“冷静而隐忍。”
是合欢树上的最后一朵粉色花朵在清风中遥遥而落,姜柔伸手接住,那一抹夏日尾声的娇俏衬得她人面桃花的明媚,又轻轻将它吹落,与满地绯红的凤凰花坠在了一处。
她舒然道:“这样的人很明白自己每走的一步意味着什么,没有那么多的冲动。即便娶回去的妻子不是他深爱的,也会极尽所能给予她一切尊重和爱护。因为他懂得自己生母爱而不得、被人离弃所经受的一切有多痛苦。”
“也看到了繁漪为她生母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并肩路途有多艰难,他们之间亦有相通之处。他不会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姜淇奥。更不会让为他付出的繁漪成为下一个姚氏或姜候夫人。”
风习习,拂过眼底,莫名有些干涩,徐明睿缓缓眨了眨眼:“所以,你觉得他能说动繁漪?”
姜柔有些倦,微微扬起细颈叹了一声:“咱们把该推的方向推出去,能走成什么样,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回到客院就见沈凤梧神色微凝的坐在明间,她一笑,脚下步伐牵动裙踞如蝶翩跹,眸中有无限情意蕴漾,一把扣住了人就拽进了次间的碧纱橱。
见她无恙,沈凤梧松了口气,清隽而温柔的面庞上尽是无奈:“我还有案子要办,你别闹,好不好?”
“不好。”把人按在塌边坐下,姜柔躺下,将头枕在他腿上,耳上明珠划过脸颊,明华微漾:“我已经一日一夜没睡了,好累,别与我讲道理,陪我休息一会儿。”
悠长羽睫下有淡青的阴影,沈凤梧僵着没动,只觉鼻间有轻柔的香料气息,默了须臾,问道:“出什么事了?”
抬手捉了他的手,十指交缠抵在唇边,姜柔看着浅金色光线透过窗棂缝隙斜斜落在他身上,淡烟流水的清泠,缓缓阖了眸,凝了道荒凉在眼底。
自来清朗而慵懒的语调里含了淡淡的疲累与忧伤,仿佛迎了一目浓浓的雾气,湿漉漉的:“沈凤梧,是否也要我死一回,你才肯应了我。”
她的唇那样软,贴着他的骨节,沈凤梧的手缩了一下,却在她玉碎的声线里与她掌纹贴合,眼底如有无限情意涌动,乱如柳絮飞扬:“别胡说。”
秋风吹进,有花叶凋零的颓废之气,“沈凤梧,我累了。”
微微一怔,神色间有慌乱如裂冰蔓延,沈凤梧垂眸,却见她疲累至极下已然入睡。
入秋后的阳光温暖而微醺,带着茉莉清新而清洁的香味缓缓起伏在空气里。她便在这样浮光若梦的花影间醒来。
眼前有飞影缠绵,睡得久了脑袋里昏沉的厉害,眨眼间几欲再次睡过去,她抬手抚了抚额,掌心的伤口让她忍不住拧紧了眉,却忽然发觉,感觉不到左手的痛感。
一瞬间的明了惊起一身冷汗,脑子里混乱一片,一时间也不晓得自己该有什么反应,或许应该痛哭一场质问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可到最后不过面上平淡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已。
只是她的“没死”,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大抵,于想杀她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于被救的她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头好痛,身上似乎每一处都在痛,她放弃想下去,闭上了眼,继续沉睡。
最好,一直睡下去才好。
可是醒着的人却不叫她装下去。
冬芮惊喜的呼喊把外头等待着的人都唤了进来。
他们问着她感觉如何,还痛不痛,饿不饿,她以能摆出的最好的状态含笑答了:很好,不怎么痛了,也不饿。
平静而庆幸。
她不想去寻,终还是控制不住眼神朝着枕屏外望了一眼。
不在,郎君们都不在。
恩,或许已经回去京里了,离殿的时日越来越近,总不好一直耽搁下去的。
然后,她感觉到了父亲和外祖母不住看她左手的眼神。
只做不觉,喝了汤药,顺应初初醒来后沉重的眼帘再次沉睡过去。
见她醒来,伤口也在沈凤梧给的镇抚司惯用的金疮药下收敛的很好,开始结痂,慕孤松便不能再待下去,于第二日天三更时分便赶回了京里早朝。
秋雨催促了秋凉的脚步姗姗而来,酷暑在接连的几场雨后渐渐散去,带来凉风徐徐。
清晨凝在芭蕉叶尖儿上的清露在第一缕的阳光下反射出剔透而清孤的光芒。连胶着的心思也被那舒爽而湿润的气息安抚着平淡下来。
慕文渝坐在梳妆台前,半眯着眼儿由着赵妈妈伺候着梳妆,懒声道:“夫人那里有什么动静?”
赵妈妈沾了桂花油撮在掌心慢慢抚顺滋润了一头毫无缕白的青丝,挽起垂云髻,发髻斜斜伸出的尾端簪上一直赤金凤尾簪,长长的流苏轻轻摇曳,华贵不已。
乌木梳上嵌着一排色泽明艳的红宝石,轻轻的篦过鬓角的碎发,轻道:“都盯着呢!没什么动静。她也是晓得咱们最近盯着她,总会等着咱们松懈了再动手的。”
慕文渝抬手抚了抚发髻,微微一睇眼里流转着精明的算计:“老家那边儿打听出什么来了么?”
赵妈妈净了手,选了一对赤金镂空调葡萄缠枝纹的臂钏给她戴上,嗤笑道:“银子进了那些见钱眼开的人的口袋,哪有不吐露干净的。夫人也承诺了几位辈分高的耆老,只要他们能想办法让买下许家产业的老板出面指证是从您执掌中馈时间里买下的,那二十一万两银子从您这儿挖了出来,就分一半给他们。”
慕文渝嘴角噙着淡淡的讥讽,指尖划过冰冷的首饰,冷道:“老东西倒是会算计。一半儿分出去,还白白得了十万两去填补窟窿。”
赵妈妈眯了眯眼儿,神色里总是淡淡的阴翳:“这一招夫人是使不成了,咱们却使得。许氏一族在老家到底是有地位的,这件事想办成,不难的。夫人能许出去的,咱们也能!怎么着,那些个族人如今还得从您手里讨好处呢!若是夫人亏空府里银子的事儿、意图栽赃太太的事儿,一并闹了起来,许氏一族里还有她什么地位?伯爷百年后,也不必给她什么脸面、受她掣肘,养着一口气儿也就是了。”
慕文渝眉心一动,点了点头道:“这些年好在有你在我身边支撑着。如今她既向我伸了手,我便是不能容她了,没了她一味的要奢靡,府里缩减些,窟窿总能堵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