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死死掐住袁妈妈的胳膊,狰狞着脸孔,眉心的一粒红痣几欲滴出血来,嘶吼闷在胸腔里好似钝器的磋磨:“慕繁漪她好大的胆子,敢软禁嫡母!那一个个下贱坯子,如今竟是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你去、去老夫人那里好好问问,他们慕家是个什么意思!”
袁妈妈见她如此狰狞神色吓了一跳,伏在地上,挪了膝盖虚退了两步,低声压抑道:“桐疏阁来过话了,说渝姑奶奶说服了老夫人不插手这件事,老夫人需要静养这会子已然关了院门儿。老爷午间也传了话回来,意思是府里、府里的一切今日起都由四姑娘做主了。”
姚氏的手重重垂下,宛若手臂上压了千斤巨石,惊恐与震惊之色渐渐从一惯倨傲的眼角慢慢蔓延开,明明是入夜时分,身边就摆着冰雕,白皙而微松的颈项间却不断的、不断的渗出细碎的水痕。
仿佛冬末的碎冰在暖阳的照耀下渐渐开裂,最后承受不住温热的温度而破碎成渣。
“老爷、老爷也知道?”
袁妈妈缩了缩胳膊,“是。咱们夫人逼着老爷去压住四姑娘,把秦婆子从镇抚司弄出来,可老爷却执意要彻查。”转而又宽慰道:“夫人放心,您能想到的姚家那边也能想到。他们一定回去定国公府寻三姑奶奶的。”
外头忽起一声尖厉的叫嚣,不知是什么鸟雀受了惊吓,乍一听肖极了深山老林阴森深处的厉鹫在嘶鸣,叫人忍不住起了一身惊惧的粒子。
就在这时候何妈妈面如土色的进了来。
姚氏心底一沉,木木的发问:“又如何了?”
何妈妈睇了眼地上的袁妈妈,面色犹豫,仿佛不知该如何开口。
姚氏沉沉喘着气儿,好似风箱破了洞,有黏腻的“呼呼”声,阴翳道:“说,还有什么是我受不住的!”眼皮一跳,惊跳了起来,“是不是哥儿们出事了?那小贱人是不是伤害他们了!”
何妈妈忙是摇头道:“不是不是,哥儿们没事。”
默了许久,像是不知如何在此刻绝境里的人开口。
可又不得不出卡口,那一字一句似刮骨的刀直直坠向姚氏心口,“三姑奶奶求了华阳殿下帮忙,殿下去了慎亲王府,王爷答应了不追究姚家护卫的不敬,可谁知姚家的护卫经不住流水刑具已经招了追杀之事,连去年解决四房太太侄女的事儿也被逼出来了,如今便是与慎亲王那边无关了。”
“沈三爷那里、沈三爷说他欠着四姑娘情义,没办法替她做主,一切还是四姑娘这个苦主说了算。殿下说了,她也不好去勉强,让咱们好好求求四姑娘才是正理儿。”
袁妈妈拧眉道:“不是出不去么,消息怎么进来的?别是那边故意来骗人的。”
何妈妈的手有些颤抖,是对“那边”抑制不住的惊惧与怨毒:“容平叫了奴婢去的大厅见了三夫人身边的妈妈,话是姚家传来的。原是想塞了字条给她带出去的,被、被发现了。”
姚氏知道,慕繁漪就是要她知道,已经没人救得了她们母女了。
如果不认输,明日死的就是她们了。
不,她不会让她一下子就死的,一定会、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似的!
面如死灰的倾倒在妆台上,奋起一掸,却发现所有的力气都已经随着绝望消散了,终不过扫掉了一把象牙梳坠在暗红色的地板上。
闷闷的“咚”的一声,砸的心口生疼,姚氏想哭却发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完了,全完了……”
何妈妈忽的跪了下来,膝行上前扶住姚氏,阴狠道:“夫人,没事,咱们还有机会翻盘的。咱们的把柄落在她的手里,自然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可若是她的把柄也落在咱们手里呢?便是两厢低过,谁也动不了谁了。”
“您想想,咱们还有路可走的!”
袁妈妈眼底有兴奋之色翻涌,扬声道:“对,对,还有她!只要筹谋得当,今儿个晚上咱们就能叫她翻不了身!”
姚氏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是干涩而枯萎的触感,这几个月来慕孤松再未留宿观庆院,她几乎忘记他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温度。
而她的身体,随着他的疏离冷漠渐渐失去水分,好似一叶被抽干了水分的落叶:“如今老爷也厌弃了我,扳倒她有什么用!”
何妈妈压抑了一声低哑的叫喊,狠厉道:“您可不能这样想啊!便是为了两位哥儿,您也不能认输,生身母亲在他们的前程才明朗。如今她们不把事情闹起来,就是想着拿事情要挟得到好处。”
“这就是咱们的机会!只要这件事压下去了,内里的厌弃算什么!只要阁老不倒,慕家也拿您不得的!哥儿们才能有一个完整的好前程!”
姚氏禁闭的眼倏然睁开,迎上何妈妈闪烁着厉厉幽光的眼睛,心底的斗志再次坚硬如铁,阴郁深厚的神色之下有紫色的闪电隐隐发亮:“云歌、云澈,是、是,我不能输,我还有他们!”
何妈妈的眼底有疯狂的幽光闪烁不定,眉心泛青:“还有那个慕文渝,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您就这么放过她了?她的把柄还捏在咱们手里,还怕弄不死她么!”
凤尾簪下坠着的一小撮米珠流苏静止在耳畔须臾,姚氏拾起手边的胭脂盒便狠狠掷了出去,在暗红的地板上留下一点凹陷,落在眼底渐次成了巨大旋涡,蓄满了深沉的恨意:“不可能!她们两个,谁都别想好过!”
袁妈妈觑了眼何妈妈,垂眸间眼珠儿一转,低道:“如今咱们的人都被容平盯着,老爷又把权利给了桐疏阁,若是那边儿压着不搭腔,咱们做什么都是白搭。”
何妈妈嗤了她一声:“我看你是被桐疏阁吓破胆子了!”咬了咬牙又道:“咱们只是出不了府,即便府里四姑娘做主又怎么样,事情闹起来了,便是谁也压不住的。咱们还有二姑娘可以用!就不信老爷如今便如今就把事情做绝了!”
临窗对月。
月华从支起的矮窗洒进三尺,朦胧而柔和的落在琴弦之上,随着琴弦的拨动月影似水悠悠。
素手轻扬间浅蓝纱袍大袖似水流潺潺,蜿蜒在清浅月色里、流淌在铮铮弦音里。
琴音孤寂,好似秋水伶仃打破了一池枯败莲叶下的水面,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熟练的游走于琴弦之上,高低起伏,轻拢慢捻抹复挑。
琴音渐渐沉入谷底,空谷回旋,是长久压抑下再也无法发泄的痛苦,却要维持了表面的笑语晏晏。
琴音萧瑟,亦是心思萧瑟。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双手平复琴弦,余音渐散,繁漪抬首,银光流素拂面,没有太多的悲喜,只是淡淡的倦,浅浅的迷茫。
容妈妈站在六折屏风之后,看着她的背影,莫名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与茫然,许久后方轻道:“容平遣小厮来话,说二公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在学堂上晕过去了。”
繁漪拿了块金丝绒的布慢慢擦拭着琴身,似听非听,目色娴静:“倒是学聪明了。”
容妈妈神色间便有些担心,轻声道:“若只是压住了三姑娘不叫她说话倒还好,若是拿捏了二公子来威胁,让她坏了咱们的计划可就要出事了。”
夜虫长鸣,一声接一声,扰人清思。
繁漪依旧含笑清淡,漫不经心:“若是她们兄妹那么好拿捏,如何这么多年过的都是太太平平的。”
容妈妈思忖了片刻,神色微微一松:“可要去与三姑娘说一说,好叫她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