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年幽幽的看了她一眼。
“嗯。”
“属下猜想,她一定会去。”珠玉不高兴的抿了抿嘴唇,“心思已经被戳破了,她也知自己在主子面前已是没了脸,走投无路之下,再难堪也会去试试,更别提,这事儿本就是她心里边念着盼着的,不亲自试过,怎么能甘心。”
顾惜年不在意的道:“她想去,便去过吧。把她的身契找出来,让她家人赎回,往后,她便不是落霞院的人,婚丧嫁娶,与人无干。”
珠玉应了声。
一个丫鬟的去留,算不得什么大事。
顾惜年已然做出决定,便不再去想。
她脑子里琢磨的还是昨夜的那一只小队,若真是岑铁伦派的人,他对于那样东西,还是相当在意的啊。
顾惜年的手上,多了一张羊皮卷,边缘处破损,还染了很多的血。那是,她父顾鹰身上的血。
这羊皮卷上,画的是地图。
边城以西,固伦要塞以南,顾家军驻扎的军营以北,恰好是这三个区域所围困的正中。
壅关长道是唯一进出的通道,但这条狭长而危险的通道尽头处,却是一整片绵延的老林,不知存在了几百年,林深树长,毒物毒蔓,生人禁入,有去无回。
而正是这片森林的深处某个位置,被人做了标记,那是顾家军内独有的暗号,意思是“使命必达”。
这张地图就被她爹贴身藏着,藏在了护心镜的最下方,血污糊住,严严实实,这份脏,让人不想去触碰,因此才有机会保存了下来。
“岑铁伦,你那么紧张,是知道了什么吗??”
……
程先与吴辛等人将刺客的尸体处置完毕之后,便回到了王府内。
那一场淅淅沥沥的冬雨,很快洗去了清理不掉的刺客血污。
唐王府在遭遇了巨大刺杀之后,竟恢复了短暂的安宁。
段小白自那日之后,也在落霞院内失去了踪迹。
他没再来看过顾惜年,谁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
六日后,顾家六具棺木,同一天下葬。
顾老夫人携着满府孤寡老幼,一路将棺木送至顾家祖坟,成百上千的百姓夹路相送。
等到灵柩度过,他们便沉默而无声的成群结队,跟在了最后。
一路送,一路行。
亲眼见证着,英雄们被一捧捧黄土掩埋住。
送葬的队伍之中,不见顾家嫡女顾惜年。
传言说,她在登闻鼓下,当心一箭,断了生机,哪怕有太医救治,眼看也是不能活的了。
所以在顾家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也不见她出现。
但落霞院内的诸人却是知晓,那一日顾惜年爬上了房顶,立于房檐的最高处,远远的望着长街上的人群簇拥,眼里含着热泪,在冬日里冻伤了她的面颊。
“父亲,兄长,你们先走一步,恕阿年不能亲送。”
“但你们放心,幕后黑手依然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顺着这条线,哪怕一路深挖下去,阿年也要把藏于昏暗处的那些肮脏交易,全都挖出来,曝光于烈日之下。”
“顾惜年当街立誓。”
她迎着瑟瑟寒风,行的是顾家军的军礼,郑重许诺。
十日后,顾惜年的伤,好的七七八八,她活动活动手脚,心口处只多了丝丝阵痛,但已无大碍。
“段小白,他是放弃了要去参加四国大比?又或是,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组队人选了?”
当顾惜年的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时。
仿佛有了一丝感应,段小白在那天清晨,抱着重剑,出现在了落霞院内。
“你,可以吗?”
隔着一段距离,他望着顾惜年苍白的脸,似乎已忽略掉了她过于消瘦的身形。
“可以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惜年也懒得说废话,解下腰带,手腕一抖,竟然一把通体泛着银光的软剑,这把剑,比较特殊,比一般的软剑要长些,但剑身更为锋利,被顾惜年当成了腰带,大刺刺的围在了腰间。
这正是她使的最顺手的那一把。
当她振臂,将一把软剑使的如游龙在天时,段小白便知,昔日战场只是,顾惜年凭借女子之身,是怎样拿到了顾家小爷的称呼了。
他眼中,多了几分兴味盎然。
“那便试试。”
…………
唐王府,对外宣称,唐王盛宴行卧床不起,身患重病;
唐王妃顾惜年身受重伤,生死垂危。
在外人眼中,一府二主,皆是苟延残喘,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没了。
这也正合了顾惜年的心思,她就是要利用好了这一次的危机,正大光明,转明为暗。
最好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是时日无多,如此,她才方便去做自己的事。
甚至为了逼真,她还找了个与自己身高、体型较为类似的女侍卫,让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套上自己的裙子,躺在床上,扮成了自己的模样,一日一日的睡着,谨慎的应对那些可能过来窥探的眼睛。
她深思熟虑,连顾家出丧那日,都不曾出现。倒真是骗过了不少人,对她的状况,信以为真起来。
而顾惜年在这段时间,也并没有再去看望过盛宴行。
她心里边也会担心盛宴行的身体状况,可来不及做什么,因为每天睁开眼,都会有一个段小白准时出现。
段小白从未将她当城王妃来看待,心底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便是要在四国大比开始之前,拖着她跟上自己的节奏,补上之前耽误的那些时光。
天底下,哪有真正心意相通、步伐一致的两个人,更别提,他们从前陌生,没有过任何接触,只为了比赛夺冠而组合在了一起。
唯一的办法,便只有在千锤百炼之中,形成一种战斗上的默契。
四国大比,赛期在即。
时间所余不多,段小白是将每一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三个时辰,不间断的强化练习。
顾惜年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密布,一层叠着一层,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那个姓刘的太医,每晚都会瞧瞧的来到落霞院,给顾惜年煮好了药汤,让她浸泡沐浴,之后再处理好因为高强度的对战而留下来的暗伤和淤青。
刘太医的药汤和金疮药很是管用,配合施针,一晚上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到了清晨,天还未亮,段小白必然雷打不动,准时出现。
他所带来到压迫感,一天比一天强。
顾惜年承受着的死亡的威胁。
她在战场上,几进几出,也不如这些日子以来,与段小白交战时所承受的压力来的重。
然而重压之下,效果也是明显。
顾惜年的进步神速,一个月过后,她已提前达到了段小白的基本要求。
护龙卫那边,每天开始派高手过来,四人一组,直接与两人对战。
并不是点到为止的喂招,还是实打实的对战。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段小白与顾惜年互为彼此的倚靠,他的剑影,无时无刻不在护着她,她的长鞭,将他环在其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可以放心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去守护。
而赶来帮忙做对手的护龙卫,从一组四人,到一组六人,再增加至八人,十人。
距离四国大比的日子越来越近,顾惜年却无暇去考虑许多细节,每日晚间的对战结束,她有几次甚至是靠着碧落和珠玉的搀扶,才能回到房间里去。
二对十,段小白依然不满意,他竖起四根手指,意思是,最终要达到二对十四,才勉强合格。
两个人,对上十四位护龙卫,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顾惜年的内心是拒绝的。
但真的到了对战时刻,段小白一摆出了姿势,她便咬着牙上了。
“大姑娘,有必要如此吗?”
当顾惜年浸泡在药汤之内休养,珠玉送上温水,顾惜年手上却没有接稳,直接把一杯水都打翻在了浴桶内的时候,珠玉终于按捺不住眼底的担忧,轻叹了一声,碎碎念着劝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这段时间,顾惜年是怎么过来的,她看在眼中。
一身的疲惫一身的伤。
她家主子,虽说是随父、兄从军,在军营之中长大,可好歹也是将军府堂堂的嫡长女,嫁入了王府之内,更是记录玉蝶之上的亲王妃,何需去遭这份儿罪。
只是顾惜年不允她们插嘴评奖,珠玉便忍啊忍啊忍啊,心疼极了。
今儿见顾惜年已疲惫到了端着水杯的力气都没有,她便再也克制不住了。
“珠玉,若是再上了战场,今日之我,与往昔大有不同。”顾惜年抬起手,掬捧起了浑浊的药水,她微微眯着眼,对于此刻清晰所能感受到了充满了力量的感觉,非常的满意。
“主子,您身份尊贵,也已出嫁。哪儿有亲王妃会去战场杀敌的呢?这个念想怕也只是念想,想想罢了。”珠玉拎起大壶,往木桶内又注入了许多药汁,给桶内原本转凉的药升温,再增加更多的药性,帮助顾惜年的身子彻底放松。
做完这一切,珠玉走到了外间,分心盯着顾惜年泡浴,还要忙着忙着算账。
她已经按照顾惜年的要求,将手上所掌控的生意重新做了调整,之后有计划的做了分配,并紧急的给各地的掌柜和挂名的东家发出消息,招他们入京商议。
顾惜年与段小白每一日切磋完毕,她的其余时间便与珠玉一起,盘点这些生意。
首饰铺、当铺和杂货铺的生意,最是适合之前顾惜年心中关于消息传递、情报联络方面的设想,且南来北往,买进卖出,利润是相当的不错。
初始阶段,整个商铺的脉络,除了在东盛国内铺开外,珠玉还计划着在京城内再开几间铺子。
因还是另有目的,铺子的位置,就比较讲究了。
不过这些事,绝对是难不倒小财神。
珠玉从外奔波而归,一天都不愿休息,立即进入了状态。
一月有余,新铺陆续开张,旧铺不适宜的正在转让,信任的人手也已调集到位,她每天巡视完了店面,其余时间全窝在了顾惜年的房间,把金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顾惜年沐浴之后,便走了出来,在桌边坐下来。
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热粥,还得分心查看账册。
“因为四国大比的关系,往来的客商明显多了不少,白大哥去年定的那批白茶明显不太够了,昨日还命人来询问属下是否还有库存。
听说啊,他的四福客栈,连最差的房间都被人定出去了,包院包房包三餐,一口气定几个月房子的客人就有好几个,白大哥赚的是盆满钵满。”
珠玉与白瑾瑜那边联系紧密。
在京城之内开铺子,有白瑾瑜这样子的人物相助,往往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珠玉哪里舍得放弃如此好的合作伙伴,从开始筹划着完成顾惜年交给她的任务那天起,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跟白瑾瑜去通过了气。
虽然白瑾瑜不知道顾惜年为何动心想要在京城内做生意,但既然是她要的,他肯定是要全力相助。
更别提顾惜年所选的行业,全都是当铺、杂货铺、首饰铺和姑娘家最喜欢的胭脂水粉铺子,做的生意与他的茶馆、客栈、酒楼等并不相冲突。
珠玉已然从江南、江北、西北三处建立起了稳定的供货渠道,茶、绢、金银饰品、瓷器等等,都可以弄来大批的货源,由白瑾瑜出面,从四福客栈分发出去,如此,那几年珠玉没有拿银子出来开铺面,也顺利的建起了一条生意渠道来,积攒了大批的银钱。
而今,要买铺开张,倒也不难。
只是白瑾瑜那边还在心疼分发货物的这个利润,一来一往,不需要多耗费心里,其中所得已是极其可观。
相比之下,耗费了他大部分时间和精力的四福客栈和茶馆、酒楼这些,利润仍是薄了。
但白瑾瑜并不很介意。
一来四福客栈是祖产,他家几代人的心血,轻易不可能放弃。
二来客栈、酒楼、茶馆这些本就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他想要跟珠玉联手把生意做好,也离不开这份产业的支持。
三来白瑾瑜既喜欢也擅长待在这样子的地方,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个生活状态,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顾惜年自入了唐王府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都会出来与白瑾瑜喝一盏白茶,聊完了事儿,她便回了。
珠玉倒是每天都跟着跑,拎着她的金算盘,在四福客栈内进进出出,最后索性包下了两间房,外地进京而来的其他铺面的掌柜跟东家,就落住在那里,很是方便。
“白大掌柜有心想要继续做货物中转的生意,他在城外买了一处挺大的庄子,庄前有地,租给了佃农耕种,庄后有林,正尝试着移种果树,还有挺大的一片菜园子,种出来的菜足够四福客栈所用。
除此之外,庄子上还修了一排房子,对外说是给伺候地的长工们暂住,实际上就是为了做中转货物的库房所用。大姑娘,这个事儿您是否还要再考虑一下,货物往来的利润丰厚,就此放弃的话,未免太过可惜,恰好白大掌柜连库房都预备好了,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