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的收获。”
瞒是瞒不下去了,沈蒜子拖延了片刻,便采取抓大放小的方式,简要的说了几句。
也没什么特别嘛,王谧听罢,却露出了不太相信的神色,沈蒜子登时就急了。
虽说她日常满嘴跑大车,但是,这一次,她绝对说的是真话!
“我没骗你!”
“你们说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为了不让你看到我,我也不敢靠的太近,自然是听不到多少的。”
见她如此紧张,王谧也不好再绷着脸孔了,原本他就是装的,也着实坚持不了太长时间。
两人再次跨上了小小矮脚马,沈蒜子告诉他,刘裕他们已经先一步回到乌衣巷了。
既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很多话,也可以敞开来说了,而行进的速度,也可以适当的放慢些。
老实说来,经过这一整个早朝的唇枪舌剑,王谧也着实有些疲累,不是身体累,主要是心累。
这帮人呐,各怀鬼胎,实在是太消耗人的精力了!
“蒜子,今天朝堂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怎么样,用你小娘子的眼光来看,有什么发现?”
照理说呢,女子无才便是德,正是古代女子追求的目标,王谧对这一句话从来都是半信半疑的状态。
疑的是,看看历史长河之中的诸多传奇女性就知道,只要机遇合适,凭借着个人的努力,女子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相信的一面,也是有现实基础的。
古代女子的学识有限,很多人即便是能够经过后天自学,先天的基础教育也依然是相当落后。
更不要说,古代的女子,绝大多数都是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就是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大展才能,她们也很容易走偏。
因为,她们的见识本就已经受限,很多东西,靠后天的培养,根本就是望尘莫及的。
所以,不是女子不能参与政事,是因为她们先天就没有这样的条件。这种差距,大约和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想把城墙都扒了,挨个养马是一个水平。
根本就意识不到嘛。
但是,摆在眼前的沈蒜子则不同,她有学识,也有见识,更重要的是,她经过了战场的历练。
这样女子的见解,听一听也无妨。
矮脚马慢悠悠的走着,王谧倒是也不着急,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沈蒜子开口,还是有点疑惑。
她该不会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吧,以他对沈蒜子性情的了解,她绝对不是那种能藏住话的人。
“我觉得,建康宫朝堂上的风景,比皇宫外的要好看的多。”
噗……
沈蒜子摇头晃脑的,憋了半天,竟然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还别说,真的很准确。
王谧不禁挑起了大拇指,啧啧称奇:“说的太对了,我也有同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感觉,你也并不喜欢那个叫王国宝的大臣,但是因为他反对谢安,所以,你还总是和他站到一起。”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谢公?”
沈蒜子斜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他要是和谢安感情好,早就黏上去了,谢安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不会跳出来反对。
“你居然承认了,看来我的眼光很准嘛。”
某女得意的表情,让王谧大呼上当受骗,敢情她在这里诈他呢,可恨他居然还真的受骗了!
“你要防着点那个谢老头,他把孙女许配给你,肯定没安好心,你不要被美色迷了眼,被谢老头蒙骗了去。”
“谢老头?”
“你竟然称呼谢公为谢老头?”王谧一边说,一边狂笑不止,这要是被谢安听到了,保准会当场晕倒。
区区一个小丫头,毛都没长齐,竟然敢叫他陈郡谢氏的当家人,当朝最大号权臣,谢安石做谢老头!
不想活了吧!
连夜赶出建康城!
沈蒜子却还根本就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笑的这么欢,连连反问:“怎么,我说错了吗?”
“他本来就是个老头子嘛,我看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数他年纪最大了!”
“是是是,多谢提醒,我一定会防着那个老头子的,你放心。”
“绝对不会中了他送上来的美人计。”
说到美人计,沈蒜子登时来了精神,兴冲冲的打探道:“你的那个明慧娘子,生的漂亮吗?”
“够得上用美人计吗?”
嘿嘿嘿……
嘿嘿嘿……
瞧她笑的那副样子,活像个偷了腥的老猫似的,谁还能看不出她是别有用心。
王谧沉着点头,笃定道:“确实漂亮,你和人家,根本没得比啊!”
“啧啧,你这个人,我说的是谢明慧,谁让你提我了,我漂不漂亮和谢明慧是不是美人,有什么关系!”
“你少在一起攀扯!”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
“我本来还想借着这个机会,夸奖你几句,你看,你居然都不给我这个机会,真是遗憾。”
王谧装作痛心的模样,却没想到,某女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挥动马鞭,继续上前。
忽然一个急停转身,让王谧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
“想吓死谁吗!”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沈蒜子,此刻的表情竟然有几分焦急,王谧抚了抚小心肝,真的很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会吧!
真的不会吧!
“你怎么还慢悠悠的,快点!寄奴哥他们还等着你呢!”
“等着我,我不是让他们去王府暂住了吗?”王谧一脸问号,尤其是当沈蒜子称呼刘裕为寄奴哥的时候,就更是疑惑不解了。
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还寄奴哥,咳咳……
“是啊!”
“但是寄奴哥他们说,一定要等到你回去,他们才会进门,所以,他们现在八成就在王府门前等着你呢!”
“什么!”
“你怎么不早说!”
想到刘裕和檀凭之两位壮汉的那个门板一般粗壮的身子,凶神恶煞的表情,王谧就一阵肝颤。
再也不敢耽搁,快马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乌衣巷东段,最繁华热闹的高级地段,正是琅琊王氏宅邸所在。
原本是进进出出,到处都是忙活的人,可这时,却大门紧闭,一个人影也不见。
“这两个人是来找王稚远的吧!”
“应该是,错不了!”
“听说是王稚远在北府时候的部下。”
“这个人,竟是招揽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怎么?还要让他们住进来吗!”
王府的大门前虽然没有人,但是王府的大门后却堆满了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恢、王默两兄弟,当然了,还有王默的亲亲小娃儿王鉴。
一堆人挤在门前,依靠着门缝,观察着刘裕他们的动静。
很显然,面对两位陌生的访客,关键还是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王家人是不欢迎的。
但是,讨厌倒是也不至于,况且,门房的小厮早就已经说了,这两位早间是王稚远亲自迎接来的。
应该是他的朋友,既是如此,王稚远不在,总不能把他的朋友轰走,这也太不体面了。
几个兄弟,你撺掇我,我怂恿你,都想把对方送出去当炮灰,奈何,无人上当尔。
他们犹犹豫豫,却苦了门外的京口两兄弟。
为了到建康城来赴任,两个靠军功起家的兄弟,好不容易解下了铠甲,换上了长衫。
老实说,这种一板一眼的正经衣服,穿起来还真是让人浑身上下都别扭。说来,这还要多多感谢司马曜,要不是他老人家难得发了善心,大手一挥,赏赐了刘裕五十金,这两套体面的袍服,还不知道要从哪里来呢!
要么说,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将军命,就算是让他清闲下来,换上长衫,戴上头冠,打扮的体体面面,看上去也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此刻的刘裕和檀凭之,便是如此了。
形神不符一个词,就足以形容他们两兄弟此刻的状态。
刘裕站在王府的院墙下面,不时动动腿脚,总觉得,这里也不舒服,那里也不得劲。
“寄奴,我们要不就去街上转转,不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实在是有点别扭。”檀凭之黑着大脸,建议道。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正所谓你以为你在看风景,其实风景也在看你。
乌衣巷上,冠盖云集,到处都是有钱有势的体面人,但是,刘裕他们这样的还当真是稀罕物。
男女老少经过王府门前的时候,眼神总是要不受控制的在刘裕他们的身上停留一刻,好凶悍的人呐!
快跑!
晚了就来不及了!
大街上,尤其是那些妇孺,看到刘裕,无不四散逃开,跑的比兔子还快。
也不能怪人家小娘子们胆子小,实在是刘将军的气势太骇人。
每每有人看他们,刘裕都要回敬一个眼神,那牛眼一般大小的眼珠子,好像要喷出火来。
被刘裕回敬的眼神扫射到的人,无不浑身打颤,双腿哆嗦,还有力气跑走,已经是大幸事了。
“蒜子,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街上怎么这么乱?”
王谧带着沈蒜子姗姗来迟,一入乌衣巷,就看到了那异常的人流,正向着与琅琊王府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来。
沈蒜子定睛一看,立刻找准了目标。
马下一个小娘子,看起来也不过是总角之年,小巧可爱,沈蒜子翻身下马,拉住她忙探问道:“小娘子,前面出了什么事?”
“你们跑什么!”
那小娘子被刘裕吓得,几乎是魂不附体,看到沈蒜子,也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颤巍巍的说道:“快跑吧!”
“琅琊王府门前有两个妖怪,忒的吓人!”
“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小娘子也怕的要死,也不等沈蒜子再多问几句,狠狠的甩开她就跑了。
她和王谧对视一眼,立刻就想到了那所谓的妖怪,到底是何许人也。
“妖怪?”
“也不至于吧!”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当王谧他们看到王府院墙下,稳稳屹立的刘裕和檀凭之之后,口中喃喃,却也感觉,百姓们四散奔逃,也算是情有可原。
这两个人,不说是凶神恶煞了,却也和乌衣巷上繁盛热闹的氛围,完全不搭。
看看乌衣巷上的居民,完全是一副大晋盛世之感,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再看看他的两位爱将,就算是穿着日常的长衫,眼神之中流露出的仍然是一副杀伐果断的神态。
经过他们面前的百姓,好像不是他们的同胞,更像是他们的猎物!
“寄奴!”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快请进!”
不由分说,王谧便把两位朋友引入了王府大院,速度之快,超乎人们的预料。
却也不是他有多么的积极,多么的热情,实在是要是再不把两个兄弟请进门,过不了多久,乌衣巷上说不定就会空无一人!
全都被刘裕吓跑了!
“我们兄弟,真的有那么吓人?”
两人坐定,刘裕犹豫了很久,才开了口,王谧也很无奈,吓人那是真的吓人。
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刘裕他们暂时住进来这件事,会在王府掀起这样大的波澜。
一向沉默寡言的刘裕,这一次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在街上,他们一直忍受着建康城百姓对他们异样的审视。
进了王府,这才发现这些冠盖家族的子弟,素质也强不了多少,看到刘裕他们进门,连掩饰似乎都不会,竟然就这样大大喇喇的围观。
人群之中不时还传出各种议论,用语都极其的不友好。
连连遭受打击的刘裕,也禁不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个建康城,看起来风水很是不佳,与我们兄弟是八字不合,要不然还是趁早返回京口的好!
檀凭之一张大脸,也是憋成了青黑色,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王谧命人给大家送上了香茶,沉了片刻,才笑道:“你们别介意,乌衣巷上的这些豪族,惯得是欺软怕硬,虚张声势。”
“不要看他们都是豪族出身,其实胆子小的很,把他们扔到战场上,十个有八个是要尿裤子的!”
“这样的胆小鬼,他们说什么,做什么,根本就不必理会!”
朋友们受了委屈,王谧也心中愤恨,虽然刘裕他们确实是凶煞了些,但也不至于能把老幼妇孺吓跑。
乌衣巷上的这些人呐,平日里大惊小怪,好像他们是这世上最体面的人,实际上,他们不过是再用这些虚假的套路在挤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而已!
现在的刘裕,还没有站到权力的顶端,所以对这些所谓的豪族子弟的言论,还有所顾忌。
王谧顺着这个话题,又鼓励了他们几句,首先开悟的竟然是檀凭之。
只见他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劝解刘裕道:“寄奴,我们和这些建康百姓本就不相识,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只要跟紧了王侍郎,好好做事,封官进爵就是了!”
“对,凭之说得对!”
“寄奴,说到从军,你们可不要以为建康城的差事就容易应付,我还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交给你们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