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刘协当即召见了皇甫郦。
皇甫郦中等身材,面色微黑,虽然穿着文官服饰,动静依礼,不失将门子弟的爽烈。
皇甫郦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他相信郭汜一定会追来,至于会不会与李傕联手,他不敢断言。
但可能性无疑是存在的。
李傕是个记仇的人。杨奉曾是李傕旧部,他背叛了李傕,李傕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
之前没追,是因为郭汜、杨定、杨奉等人合兵一处,护卫天子东行,实力不弱,李傕孤掌难鸣。现在郭汜翻了脸,双方力量发生了重大变化,李傕不会坐视大好机会溜走。
如此,李傕、郭汜联手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能劝阻李傕的,只有贾诩。”皇甫郦最后说道。
刘协的脸颊抽了抽,心情很复杂,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惋惜。
“贾诩很可能已经离开了贾诩,现在段煨营中。”
皇甫郦愣了一下,脸色微变,半晌后长叹一声。
“如此,李傕旦夕可至。”他又掐着手指算了算。“陛下当留意张济动向。李傕、郭汜在明,尚可防备。张济在暗,防不胜防。若是突然出现,对士气挫伤极大。”
听了皇甫郦的分析,结合自己的两世记忆,刘协深以为然。
张济心怀鬼胎,不可不防。万一两军交战之时,张济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以为他是援军,结果被他背刺,大败几乎是必然。
刘协想了想。“你去一趟陕县吧。”
皇甫郦微怔,疑惑地看着刘协。
“你去陕县传朕口谕,朕不日将巡幸陕县,请张济做好接驾的准备。”
皇甫郦恍然,躬身领命。
刘协又道:“朕听说张济从子张绣英武,是难得的勇士,朕想拜他为羽林中郎将。如果他能带上三五十骑士,补充羽林之不足,那就更好了。”
皇甫郦愕然。“陛下,羽林可是陛下亲近,由张绣掌羽林骑,是不是……”
刘协打量着皇甫郦,神色凝重。“你觉得张济会让张绣来吗?”
皇甫郦摇摇头。“可能性不大。”他顿了顿,又道:“若是陛下到了陕县,倒是有可能。”
刘协深以为然,心里有点苦。
很显然,即使同为凉州人,皇甫郦也不觉得张济可以为朝廷所用。
他只是另外一个李傕、郭汜罢了。
不过他不会给张济这个机会,他打算跳出这个包围圈,直接去河东。
刘协定了定神,又道:“凉州多名将,三明虽逝,来者可待。张绣能来,朕当用之。张绣不能来,朝廷也愿既往不咎,以礼待之。”
听到刘协提及三明,皇甫郦不禁动容。
凉州三明之首的皇甫规就是他的祖父。
他沉吟片刻,慨然道:“陛下圣明,臣明白了,即刻起程,前往陕县。纵使不能拖住张济,臣也一定设法为陛下传递消息,以防不测。”
刘协郑重其事的向皇甫郦点头致意。
皇甫郦深深地看了刘协一眼,深施一礼,转身出帐。
——
刘协脱下外衣,伏寿上前接住,却被扑面而来的汗味薰得几乎窒息,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
刘协看了她一眼,自己将外衣挂在一旁的衣阑上。
伏寿神情微变,曲膝欲跪,却被刘协伸手托住。
“取水来吧。”
伏寿低低地应了,转身出去,安排两个宫女取了水和布来。宫女濡湿了布,正准备为刘协擦洗,却被伏寿接过。伏寿卷起衣袖,露出纤细的胳膊,紧紧地抿着唇,为刘协擦洗。
勉强擦完了后背,她的手臂便酸软无力,气息也粗了起来。
刘协听得清楚,伸手接过,自己擦洗胸口、脖子。
伏寿怯怯地站在一旁,面红耳赤。
宫女们也面色煞白,畏畏缩缩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刘协擦洗完,将布巾放在水盆边上,挥了挥手。
宫女们退下,伏寿站在一旁,神情窘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累吗?”刘协轻声说道。
伏寿微怔,随即拭去眼泪,微微欠身。“陛下为中兴不辞劳苦,臣妾岂敢言累。”
“累就休息吧,不用勉强。中兴之路漫漫,绝非一蹴可就。”
“臣妾侍候陛下就寢。”
“不了,我还想读一会儿书。”
“陛下想读什么书,臣妾侍候笔墨。”
刘协转头看看伏寿,见伏寿神情倔强,不由得一笑。伏寿今天穿着皇后的华服站了一天,累得几乎脱了力,却还是不肯让步,这份毅力倒是难得。
“你猜。”刘协忽然来了兴趣,逗伏寿道。
伏寿一时茫然,过了一会儿,强笑道:“陛下欲中兴大汉,自然当从圣人经籍中求索。至于是哪一部经籍,臣妾却猜不出来。”
刘协摇摇头。
儒家经典能救国吗?悬!就算不像后世一样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儒家文化头上,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儒家文化不能治乱。
读《孝经》退敌终究只是狂士之言,连儒生都不信的。
伏寿又道:“乱世当用兵,陛下莫非欲读孙吴兵法?”
刘协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兵法的确要读,但现在却不是读兵法的时候。捧着兵法读一遍就能克敌制胜,那只是小说里的桥段,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与其读兵法,不如走访各营,与诸将商讨战术方案来得实在。
伏寿不知所措。这两个答案是她能想得出来的最好答案,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此时此刻,刘协想读什么书。
刘协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你是琅琊人,可曾听说过于吉?”
“自然听说过,于吉可是活神仙。”伏寿灵机一动,恍然大悟。“陛下欲读《太平经》?”
“聪明。”刘协笑了。
“可《太平经》是朝廷禁绝之书,宫里没有,民间也没有流传。”伏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臣妾以为,陛下与其读《太平经》,不如读《老子》。据说蛾贼、米贼都以老子为宗,大同而小异。”
刘协诧异地看着伏寿。“蛾贼?”
伏寿吐吐舌头。“平时习惯了,臣妾一时口滑,请陛下恕罪。”
刘协暗自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称黄巾为蛾贼不是伏寿一个人的习惯,朝廷中比比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看不起杨奉更甚至李傕、郭汜。
想以黄巾为中兴之本,这个观念必须改变。
“皇后,过来坐。”刘协招招手,示意伏寿坐近些。“朕和你说说话。”
伏寿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在刘协身边坐下,虽然刚刚擦洗过,刘协身上依然散发着充满荷尔蒙的汗味。伏寿小脸通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刘协伸手,轻轻揽住伏寿的肩膀。“皇后,你说,黄巾真是大汉倾覆的罪魁祸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