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知不知道我们……”持刀打手还想纠缠,被杨头一瞪顿止。他瑟缩一下转而愤愤撸起袖子,提起柳老汉正着一个,反着一个,扇了他两个耳光算作出气。
闻柳老汉哀声求饶,杨头道:“柳老汉,你也听见了,你那儿子抵不了钱。今天必须有个了结,你自己说个法子出来吧。”
杨头话音一落,打手即刻抽刀待命。柳老汉低头看看手又看看脚,结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声道:“叫我闺女来!我闺女有钱!她马上就要给赵爷生出儿子来了,赵爷肯定有赏。”
“什么儿子!你那倒霉闺女早就滑了胎,失了宠。赵爷见天往清风楼去,已经弃了你闺女,她能有什么钱。你就是想趁机逃跑。”那持刀打手又嚎叫起来,连带着踹了柳老汉一脚。
柳老汉傻了眼,委顿于地,哭丧不已:“怎么…怎么会流产,你…你胡说!”
“呸!老不死的东西,敢说大爷我是胡说?看我不……!”
“爹——!阿弟——!”隔岸一道青白身影裂喉奔来,止住了打手欲要复施的拳脚。
来人是个身着青衣白裙的及笄少女,望之唇脸煞白,无一血色,想来方才打手所说恐是实情。
少女来到众人面前,从袖中掏出包裹,翻开布帕,露出几锭银元宝以及碎银铜板等,粗粗看去约有七十来两,一下子全塞进了杨头手中。
杨头看了看没说话,旁边的持刀打手盯着银子道:“柳姨娘,你老子欠了一百多两。你这才多少?”
柳姨娘红着眼睛褪下腕间银镯,抹下银簪耳饰,放进帕里,一双杏眸巴巴地看着杨头。
杨头掂了掂,无奈道:“本钱够了,利息不足。借条不能给你,最迟明晚要交齐。赌坊规矩重,你是赵爷的姨娘也得按规矩来,再拖我也不好交差使。”
“多谢杨头,给您添麻烦了,我明天一定凑齐。”少女咬唇道谢,气短声虚。
“诶!杨头,可是赵爷让咱们来的,这…这就这么算了?”打手不甘心地跺跺脚。
“走。”杨头招呼一声,转身就走,众人依言跟上。
打手讨了个没趣,也跟着转身走了。走了挺远,他悄声对杨头道:“杨头,干嘛对那小子那么客气,什么英雄……”
“没眼睛的东西,人家杀一百个你这样的都处处有余。不动手,是嫌麻烦,还当是怕你?你呀,早晚死于话多。”杨头斥了两句,快步离去,打手再不敢多说,闷头随行,一行人眨眼间没了踪影。
若在以往,这般远的距离绝听不清他们的对话。现在能听得一清二楚,得益于九阴诀修到第五重后耳力的增强。
“姐!姐姐!爹,别打姐姐——”
才走了个神,这孩子就声嘶力竭地又哭又嚷着往桥上跑,我唯恐他再掉下河,也只好叁步并两步地护持着跟了过去。
“你这个臭丫头,有钱不知道孝敬你爹!你爹我要是有这些银子,早就翻着番地赢回来了,还会被他们一帮走狗追着打?”柳老汉这会厉害了起来,不负他禽兽作风。
柳姨娘本就一副失血之相,此时更是要晕过去的模样,她捂着被打的脸低喃道:“那是给阿弟治病的银子。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都让你赌没了…”
柳老汉似乎全然没听见一般:“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呢?真没了?”
柳姨娘一听这话,赤红的双目流下泪来,整个人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柳老汉见此更是状如疯狗,瘸着腿朝柳姨娘扑打起来:“没用的赔钱货,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这孩子要是还在你肚子里,赵爷怎么会派人找我要钱?还不是由着我,想怎么赌就怎么赌!”
“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啊——”孩子哭喊着挡在柳姨娘身前,可惜小小的身体和力量,不仅保护不了少女,更是狠挨了几下打,晕死了过去。
柳姨娘终于回过神,抱着幼童摇喊:“阿弟!你怎么了!阿弟醒醒!”她见孩子被柳老汉打坏了,发狠尖叫道:“你不是人!你把娘逼死了,现在还要逼死我们!啊——你打死我们吧,我跟阿弟下去找娘!你打死我们吧!刚才我为什么救你!怎么不叫你被打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凄厉的哀哭四下回荡,与咆哮的风沙合鸣,“去死啊——!”
“你敢咒老子?!不孝女,我打死你!”柳老汉被柳姨娘喊得气弱,却仍色厉内荏地扬手欲打……
我再看不下去,踢起一块石子,击中他颈上穴位,柳老汉登时“咚”地一声仰躺于地。
柳姨娘见状,刹那一僵,怔怔然然地好半天才问道:“他……他死了?”
“还没有。”我只是击晕了他。
在柳姨娘纠结惊恐的目光中,我抽出背后的栖凤剑,越过这对姐弟,低头瞅着与死人无异的柳老汉,厌恶至极。
我不嗜杀滥杀,却也不惧杀人。遇到无辜好人我会不忍杀伤,遇到作恶烂人也会杀之而后快。碰到强者会惊惧,碰到弱者会不屑。我从不认为自己良善,也从不认为自己邪恶。我只是会踌躇该如何选择,正如现在…
倘使在往常,柳老汉这般人自是随手杀之,毫无犹豫;至于今日,我要当着其子其女的面,弑其亲父吗?纵然刚才柳姨娘恨不得他父亲去死,可任谁也知那并非是冷静的抉择。
剑尖垂在柳老汉眉心许久,我扭头看了眼正咬牙发抖、错愕惊惧的柳姨娘。
剑锋终是改了方向——银光在他的四肢闪过,连丝声响也无。
昏迷的柳老汉抽搐几下,手脚汩出鲜血,将桥上的石板染得鲜红,又被风沙吹过,浮上一层土沫,变得浑黄暗沉,脏污不堪。
栖凤剑未沾一滴血珠,可我仍怕宝剑污上这类人的浊气,用力甩了甩带着寒芒的剑身,这才归剑入鞘。
我见柳老汉胸口起伏微弱,但尚算平缓,便封住他的几个穴位,出血霎时凝缓。
起身走到柳姨娘面前,我透过帽纱看着不知所措的柳姨娘说道:“他手筋脚筋俱断,我又点了他的穴位,延缓了出血,一时半刻死不了。你若不想他死,就找人救他。待他伤势痊愈后,仍可行动如常,只是会感到无力,无法提取重物,仅能做轻便活计。当然,从此再也妄想打人……”
柳姨娘盯着不省人事的柳老汉,似乎松了一口气,我顿了顿接着道:“你若不想他活,大可放任自流。今日风沙大,想来不会有人路过这等偏僻之处。等到天黑又无人相救,他血液流尽,你和你弟弟就能脱离苦海了。到时或良心不安,或有仇怨,悉数归到我身上好了。”
柳姨娘闻言又屏息怔住。
我不再管天人交战的柳姨娘,伸手探向她怀里的幼童,捏住他的手腕。我医理不精,只能诊出脉象十分混乱。这孩子根基太差了,有那样的父亲,平时定也疏于照料。方才我将真气吐丝一般输到他孱弱的身体里,为他温神舒心,也无甚作用。
“令弟身体及其虚亏,本该细心调养。然则接连遭逢突变乱事,最终受惊昏迷。此刻他脉象紊乱,气息不稳,当及时就医,否则恐生不妙。”柳姨娘听闻此话,眼中有了些神采理智,眉间燃起急色,欲言又止。
我继续道:“城东右街有家药所,离此不远。药所坐馆大夫应当还不错,你若愿意,我可为你引路同去。”我瞥了一眼柳老汉,暗示道:“离太阳下山还早,路上也可考虑清楚。”
终是对其弟的关心胜过了对其父的纠结。柳姨娘似是下了决心,“多谢公子。还请稍等。”她跑到柳老汉身边,探了探鼻息,然后回身微礼道:“烦请公子带路。”
显而易见柳姨娘胸中已有所决断。
我不置一词,转身向城东去,她亦趋步紧跟。少焉药所已到,坐馆大夫瞧我回返颇为意外,觑见后边抱着昏迷小儿的柳姨娘,忙将我们迎进屋内。看诊紧要,他接过孩子放在塌上,拨眼皮捏嘴巴,看舌号脉,详询病由,旁的一概没问。大夫望闻问切了一阵后,为孩子施了银针,遂又取出指粗的药香,命药童在孩子鼻下熏燃。我见他行针娴熟,熏药之法颇为独到,料其医术也勘精湛,再者有柳姨娘从旁照顾,便也不需我担忧什么。
坐馆大夫又捻针听息地观察了一会,才将我请到旁侧,抚须诊断道:“孩子先天有失,后天又无保养,身体称得上虚败不堪。现在受惊昏厥,会不会心神有损也不好说。庆幸送来及时,我已施针用药稍作了疗治,稳住了病情。等他转醒,必须好好医治,少不得要日日服好药,时常用针才行。非是如此的话……诶……”大夫摇摇头,未尽全语。
柳姨娘惨白着一张脸走近,显然是听了个全须全尾。她福了福身,泫然欲泣道:“依大夫方才所说,家弟可还有望痊愈?”
大夫尽量直白地道:“若能严格遵照在下的方法用药行针,等这一节过去,当是性命无碍。即便如此,你弟弟体弱,那是娘胎里带的,不服药调养的话,往后有个小病小灾也能要了他的命。至于痊愈……他年岁尚幼,调养得宜的话也未可知……”
柳姨娘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坐堂大夫或也不忍斩断她的希翼,终没把话说死。但依我所见,那孩子即便是奇珍异草地喂着也未必能活到立冠之年,除非他修炼正宗道家内功,修元养息,戒欲去望才能弥补先天不足,也许能使之寿命延长。
柳姨娘大概是听出了婉转之意,周身无一丝放松,可好歹性命有保,让她缓了缓神色,又愁苦嗫嚅道:“但有嘱咐,无有不从。家弟性命可就全靠您了……一会劳累大夫开方配药,只是这药费诊金…现下…现下可否……”
“在下观这位小娘子似也身体不适,可否需要切脉看看?”坐馆大夫突然打断了柳姨娘的话,反而对我说了起来。
我依着他左右乱瞄的目光寻去,原来药所东家正在不远处笑眯眯地朝这边看着。看他这嘴脸,肯定是瞧出柳姨娘拿不出钱来,正忙着给大夫打眼色呢。
柳姨娘的银钱都给了杨头,去填了赌债的窟窿。我既然带她过来,就没想着她能掏出钱。另一则,我也确有让大夫给柳姨娘看诊之意。
于是我点点头,道:“还请大夫为这位姑娘看一看。”
柳姨娘不甚同意,还要推辞。我知她这是没钱的缘故,因而说道:“姑娘还要照顾令弟,切不可病倒。有话看完诊再说也不迟。”柳姨娘咬唇应下了。
大夫声若细蚊地嘀咕一句:“看她这脸色,我还以为是公子的小妾被妻子打了胎呢……原来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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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家人需要住院陪护,可能会出现断更的情况,大家莫慌,一直在写,就是不方修改,所以会有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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