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玄甲军的大营便是延绵的沙漠,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茫茫的一片雪白,连一个褶皱都没有。满眼的雪色之中,一个黑色的小点在缓缓移动,踏破了那一片无瑕,留下一串长长的印记。
宁秋鹤费劲地扒开遮在眼前的毛皮,露出一张白得不似活人的小脸来,打量着这一片天地。
天刚刚放晴,风也停了,阳光很好,天边出现了几缕炊烟似的东西,不动,却在缓缓加深。宁秋鹤疑惑着问道:「那是什么?」
「山脊,钟山的山脊。天阴的时候,山上的雪和天空一个颜色,所以天晴的时候才能见到。」姬烬答了,又道:「不冷吗?快把脸遮起来。」
宁秋鹤四处东张西望,只装作没听见,姬烬无奈。
早上出发的时候,宁秋鹤坚持要自己骑一匹马,姬烬不许,二人争持不下,最后姬烬一把将她拉到他的黑龙驹上,宁秋鹤反抗不得,便一直气鼓鼓的。
地上逐渐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凹凸,越来越多,终于形成了一副让人惊骇的画面,一眼望去,全是这样延绵不绝的小土包。马跑着跑着便开始一脚深一脚浅,颠簸得厉害,差点把宁秋鹤颠下马去,又被姬烬一把勒住腰肢箍了回来,重重的撞入他宽厚结实的怀中。
「地上这都是什么?」宁秋鹤惊魂未定。
「坟。世世代代战死的钟山卫,都会面朝着朔北的敌阵,葬在关前。」姬烬的声音低沉悦耳,「快到了。」
这些密密麻麻的坟堆,被连年风傻霜雪所侵,因岁月而塌陷,又有新的覆盖上去,层层迭迭,无穷无尽。宁秋鹤茫然地看着这片荒原,头一次体会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是这样的冷酷无情。
马蹄如雨,呐喊如雷,白刃如雪,热血如注;关中白发的慈母,望夫的娇妻,夜啼的稚儿;战场上怒目咆哮的大军,大战过后的战场上,满地残破铠甲与军旗,残军就地掩埋死去的同伴;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在宁秋鹤眼前闪现,又随着大漠的烟尘飘散远去。
五千年来战争从未停息,这一片古战场下到底埋着多少英魂?
四周开始出现一些颓垣败瓦,荒废的房屋,枯死的树木,崩塌的古长城留下的零落砖石,远处的高地上有一个带着门洞的巨大土墩,约莫就是玉门关了。姬烬纵马越过一地零落的障碍物,朝那土墩走去,一边道:「这里是古玉门关,在我接任镇北大将军之前,戎人已破了玉门关,攻入关中,此处被破坏抢掠一空,生灵涂炭。上任的镇北将军在离开此地东南两百里处建立了新玉门关,钟山卫从此退守新玉门关,此处便荒废了。」顿了一顿,又道:「直到我接任,便一路打了回去,杀到龟兹前,将他们逼回钟山之下。」
这是在邀战功?宁秋鹤猜不透他的意思,不敢轻易回话。
姬烬也没等她回应,取下水囊喝了一口,接着道:「五千多年,数不清的将士在这里战死,说来惭愧,每年埋骨在此的将士,总比被我们杀死的戎人要多出不少。两族之间的能力差距本来就悬殊得很,能守得住,只因为我们人多。即使知道是送死,我们也不得不守,因为关中有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一旦将残暴的戎人放入关中,后果不堪设想。说起来,这场战争的起因,来自于我们老祖宗的一场谋略,得了天下,却年年不得安宁。我从来没想过,在我的有生之年,能有机会见到这场战争彻底平息。」
此时二人一马已到了玉门关下,这里是一个俯瞰四野的制高点,西北风浩荡万里,夹杂着残雪与细沙扑面而来。关前的烽火台已坍塌,可见一层又一层的泥沙,拌着干芦苇,在寒风中抖动不休。姬烬勒停了马屁,低沉的嗓音中开始带上一点不确定,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带人来这里游览。可是,为何是你?为何竟是这么的轻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只是露了一面,便将这场延续几千年的战争平息了?那我们来时,一路踏着的那些将士坟茔,他们的死到底有何意义?你让我觉得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闹剧,你让我觉得我人生过去的百多年不过是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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