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塔塔安家族的研究所,伫立在永夜城的西南侧。
得到了人类的卵子后,他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的在进行研究实验。
而现在,第一批人类已经生产出了‘一半’。
培养仓以蜂巢式结构蜿蜒向上,密密麻麻。
淡绿色的液体中,无数双眼紧闭,皮肤苍白,约莫七八岁的孩童浸泡在其中。
升降梯上,无数研究人员正在忙碌,他们操控着机械臂,在升降梯的辅助下检查着每一个培养仓,时不时写写画画,记录下数据,或是进行某个单独操纵。
艾.塔塔安背负双手,静静看着这一幕。
尽管熟识他的人从他粗重的呼吸,与起伏的胸膛早就看出他现在并不平静,甚至非常激动。
但是谁又不激动呢?
‘五十年...我们终于..成功了...’
艾擦去眼角的泪花,向着一旁的研究人员嘱咐道。
“终端数值有波动吗?”
“一切正常,艾博士。”
“嗯,很好,时刻监控,发现任何异常都要像我汇报,我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现在的我们,不可以失败第二次!”
“是!”
研究员敬了个礼,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他走后,艾双手张开,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
血裔的寿命很长,很长。
作为人类复制计划的负责人,或许他还可以在永夜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以后作为教科书般的英雄出现在后代的课本上。
活着被后代崇拜,比死了被瞻仰好出一万倍,这也是血裔的特权。
“真是...太好了...”
他面色潮红,激动的浑身发抖。
轰!
研究所的大门被粗暴的轰开!
已经变形的金属大门打着旋飞出,重重砸在地上。
研究所的所有工作人员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纷纷向着门口看去。
一队全副武装的带甲战士从黑洞洞的门口走了进来。
他们披着鲜红色的披风,披风上用金丝绣着一口血井。
最前面的四个,肩膀上还扛着巨大的攻城锤,显然就是他们把门撞开的。
“皇...皇家骑士团!”
研究员目瞪口呆。
永夜城现在非常安全,没有外敌,没有反政府武装,他们根本没安排什么安保人员。
不!
这已经不是安保人员能解决的问题了。
为什么直属永夜王室的皇家骑士团会出现在这里!
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有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
约莫百人的皇家骑士涌入研究所,他们的战戟和双手大剑,重的能在水泥地面留下脚印的铠甲,与手无寸铁的研究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们一字排开,脚步一顿,百人的部队列成了一个长方形方阵,跺脚的瞬间那份震动感,宛如地震。
塔塔安已经五十年没有战斗过了,胆小者甚至被吓得坐在了地上。
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风衣的男人从方阵中间的过道缓缓走出,硬邦邦的靴子踩在地上,也踩在了研究所每个人的心坎上。
走到最前方时,他用银白色的修长枪铳挑起礼帽,猩红色的墨镜扫视一圈,问道。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阿卡多亲王....
所有人咽了口唾沫,目光下意识的移到了艾身上。
艾心头狂跳,艰难的举起手。
“我..我是。”
“很好,过来。”
升降梯缓缓下降,艾低着头,像是被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一样缓缓走到了苏幕遮面前。
真不是他胆小。
皇家骑士深夜造访,阿卡多亲王亲自过来,点名找他,破门而入,杀气腾腾,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最近犯什么事了?
不。
是他的什么事发了?
用平民做研究,还是说,私下繁衍后裔?
难不成,他私下里诋毁阿卡多亲王的事被他知道了?
想不出来啊!
这些事就算再大,也不至于大到皇家骑士团亲自出面,上门抓人啊!
颤颤巍巍的站在阿卡多面前,艾能深深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恐怖。
平民之身,晋升皇族,尸山血海里打滚出来的强者,虽然他私下总叫他吃软饭的小白脸,可这软饭谁不想吃啊。
那冰冷的视线,如刀子一样剐在身上,他明白这是种什么眼神,他平时看研究体就是用这种眼神。
饶有兴趣。
“缪.塔塔安,是你的什么人?”
艾浑身一颤。
缪...出事了?
“他..他..他是我叔叔..我是他的..侄儿。”
瞒不了。
这种事问一下别人都瞒不了。
不管族长出了什么事,哪怕牵连到他,他现在也只有承认。
“嗯,那老家伙意图谋反,在议会时刺杀陛下,已经被格杀了,尸体搬出来给他看看。”
苏幕遮说完,身后的一名皇家骑士扛着一具染血尸体,啪拉一下,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了艾的面前。
艾浑身一哆嗦,直接坐在了地上。
看着那具无头尸体,那熟悉的肥胖体型和衣物,他整张脸都在抽搐,颤抖,泪如泉涌。
一小半是悲伤,大部分是吓出来的。
缪死了。
长老议会的成员,塔塔安的族长,由永夜王亲自册封的大公,现在已经死了。
毫无征兆,就像是死了只蚂蚁,而不是跺跺脚永夜城都能震一震的血裔大公。
“除此之外,他的罪名还有欺君犯上,结党营私,很多人都反应你们塔塔安家族私下抓取永夜城的平民做实验,哦对了,他还杀了一名皇家骑士,由永夜王亲自册封的皇家骑士。”
艾的脸色越来越白,这里面每一条都是杀头重罪。
“而我们这次来,是来彻查塔塔安家族,看看这里还有多少他的同党,尤其是你,艾,你作为研究所的负责人,还是他的侄儿,我不得不怀疑你与缪勾结,他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艾呆呆的看着缪的无头尸体,下一秒如梦醒一般反应过来。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干,放过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苏幕遮摇摇头,他点燃一根香烟,转过身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干没干,你说了可不算,带走!”
两名皇家骑士出列,一左一右架着艾的肩膀,不顾他的哭喊与哀求,强制性往外拖去。
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苏幕遮冷哼一声。
“你们也想被带走吗,耽误了人类复制计划的工作,可是要杀头的。”
他们这才如梦初醒,回过头继续工作,看都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
...........
距离塔塔安最近的一处巡逻队审讯室。
这本是巴瑞克城卫军的地盘。
不过已经被皇家骑士征用。
无关人员已经全部被赶出去放哨,偌大的值班所里空空如也,一间黑压压的房间里,刚刚被带来的艾胆战心惊的坐在椅子上,他的屁股只占了座椅的三分之一,根本不敢全部坐下去。
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铁架房门紧闭着,桌子上摆着一个烟灰缸,坐在他对面的阿卡多亲王正在吞云吐雾。
他什么话也没问,只是把台灯的光源打向自己,然后一个人坐着抽烟。
很简单的审讯手段。
但非常有用。
短短的五分钟,艾已经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也落得和缪一个下场,身败名裂还要死无全尸,他多么希望对方能问点什么,他心里对未知的惶恐还小一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这把和插了尖刀一样的椅子上,什么也看不到,备受煎熬。
终于,但苏幕遮抽完第三根烟时,艾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
他爬在桌子上,近乎于呜咽的哭喊。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求求你,阿卡多亲王,求求您发发慈悲饶我一命,看在血裔的份上,我活着还有用,我能为永夜城创造价值,我还年轻,我还不想死..人类马上就要复制成功了,我还不想死。”
他语无伦次的述说,而他之所以会这么崩溃,是因为人类复制计划并不是缺少他不可。
很多年以前,人类复制计划就在永夜王的命令下展开了,他们研究如何用人类的卵子再造人类。
可以说,塔塔安家族只要不是全死,这份工作压根不会出任何岔子。
他们以前确实为攻克这份研究付出了很多,但现在这它吗就是一份流水线作业!
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艾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定是新王上位屠杀旧臣的把戏,搞不好缪还站错队了,现在把他也牵连了进去。
他是真不想死在美好未来的前一夜,这么多年的辛苦煎熬,眼看着就要幸福生活了,全部完了。
苏幕遮开口了,他背着光,从艾的视野里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到说话,这更加增添了压力。
“缪会死,因为他是一个蠢货。艾。告诉我你是一个蠢货吗?”
艾虽然怕得要命,但他真不蠢。
他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放进嘴里对着静脉狠狠咬下,黑红的血液喷涌而出,他将流血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脑门上,仍由蜿蜒的血液顺着脸面流下。
血液在他脸颊,和脖颈上形成了一个牢笼般的图案。
“我艾.塔塔安在此发誓,我将永远效忠永夜,为永夜王室肝脑涂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
这是血裔之间流通的仪式,一种古老的誓言,被称之为枷锁血誓,算是相当谦卑的誓言,一般多见于血裔历史上的奴隶与奴隶主之间,而不是君臣。
虽然足够谦卑,但论规格,其实不算最高。
最高的是皇家骑士血誓。
他们会跪在地上,用刀子挖出自己的心脏,向着效忠者展示,已誓自己的忠心后再由效忠者亲手放回去,这才是血裔历史上最高级别的血誓。
但艾不是皇家骑士预备役,他根本没资格发这种誓言,因此只能选择枷锁血誓。
虽然屈辱,但为了活命,艾已经管不得这么多了,他必须表现自己足够‘上道’才有机会活下去。
“嗯,你的忠心我看到了,不过我不需要你效忠永夜,只要效忠我就够了。”
说完,苏幕遮将一张卷轴打开,放在了对方面前。
“看清楚上面的条例,然后按下手印我就让你活,不然你会和你叔叔一样,同罪处死。”
灯光下,艾定睛一看对方推来的东西。
那是一封淡黄色的卷轴,此时已经摊开,上面浮现出黑色的字迹来。
他揉了揉被血弄花的眼睛,确定没错。
那字迹确实是凭空出现的,文字很奇特,他没见过,偏偏入眼就能看懂,明白意思。
上面写的是。
‘对甲方任何命令言听计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