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渐渐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胤禛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这才感觉到肩背处已经酸痛得不像自己的身体了。
整个脖子后面一道都是僵硬的。
他明白自己这是肯定操劳过度了,但是不过度又能怎么办?
阿其那和塞斯黑虽然已经死了,但朝堂之下,为这两位先朝皇子愤愤不平的,大有人在。
直到今时今日,依旧有不少人认为,当初的皇位应当是八贤王的。
是他雍亲王得了天时地利人和,捡了个大便宜,这才夺来了九五至尊的位置。
整肃吏治清亏空、开始改土归流政策、推行保甲制、耕田法——这一项一项举措都是他片刻都不敢松懈,奋力推进的。
他胤禛要天下人都有目共睹:这承平江山,他接的住,也守得稳。
暖阁中悄无声息,不知道是第几次,守在屋子里的婢女出来,到了万岁书屋门口细声细气地禀告。
苏培盛再进来转述一遍——皇贵妃睡得很熟,看上去神情很安稳。
热度也退了一些。
胤禛一边听一边点头,就看苏培盛满眼担忧的望着自己:“万岁……”
他知道苏培盛想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不要再熬夜,应当注意休息。
哪怕在黎明破晓之前,好歹睡上一个时辰也是好的。
胤禛摆了摆手,站起身准备亲自过去看宁樱,谁知道起身猛了,站在原地就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伸手按着额头,等待这一阵子头晕过去,然后若无其事都要往前走,却看苏培盛一张脸都紧张的惨白了:“万岁!”
“不必大惊小怪。”胤禛看他似乎是想声张传太医,于是对着他便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苏培盛就把脑袋低下去了。
他低着头,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别说皇上天天殚精竭虑,想的都是一些政务决策——这本来就耗人心血。
就算不是忙活这些,一个人要是动不动就熬夜的话,熬上几年下来,身体绝对好不了。
“将朕的丹药拿来。”胤禛迈步向宁樱那边暖阁走去,刚刚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在大殿之中,回头对着苏培盛吩咐道。
苏培盛立即就转身,对着身后的徒弟使了个颜色,那小太监哧溜转身就跑了。
不一会儿,丹药已经送了过来——放在一只精致的小瓷瓶里,上面描摹着山海图案,飘飘然有神仙之风。
苏培盛已经亲手将清水也斟好了。
胤禛接过茶盏,一仰头就把这丹药给吞了下去。
丹药的个头其实并不小,但是做的圆滚滚的滑不溜手,外面还裹着一层蜜糖衣,很容易便吞了下去。
苏培盛站在旁边,就看万岁吞下了丹药之后,面上渐渐露出惬意之色,又慢吞吞的摆了摆手,对自己叮嘱道:“此事不可对皇贵妃声张。”
苏培盛连忙躬身应了。
……
歇息了片刻,胤禛走进内阁去,就看宁樱居然已经醒了,正在微微皱眉,用手揉着眼。
看样子也就是刚刚醒。
他一撩衣角,坐在床沿上,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手就道:“好点没?”
说完,胤禛俯下身去就用额头和宁樱碰了碰。
她肌肤上火热的触感果然消退了不少,不像刚生病的时候那么烫了,一双眸子中的血丝也没了。
胤禛心里放心了不少,正好奴才又在外面低声问着,药和早膳要不要现在端进来,伺候皇贵妃娘娘用上?
他应了一声,就看婷儿带着三四个婢女,捧着托盘就进来了。
“朕来,你们退下。”胤禛伸手示意婷儿将药碗给自己。
他一手托着药碗,一手就往宁樱身后塞了个垫子:“朕喂你。”
宁樱听话的就坐起来了——这一坐起来,她才感觉到自己病情确实是好了不少,不但身体轻快了,力气恢复了,胸口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也没有了。
胤禛舀起一勺药汁,轻轻的吹了吹,这才将勺子送到了面前人嘴边。
眼看着宁樱乖乖的垂下了眼,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她清丽的脸颊上,掩盖下一片阴影,胤禛正想说“慢点喝”,就看宁樱抬起眼盯着他,轻声道:“皇上在吃丹药吗?”
她这一下问得直白又猝不及防,胤禛眉头微微一动,就想到了刚才必定是自己站在大殿之中,嘱咐苏培盛的时候,声音略微高了一些。
恰巧樱儿又刚刚睡醒过来,估计就这么听了过去。
“朕原本是不想让你知道的。”胤禛苦笑了一下,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擦了擦宁樱嘴角的一丝药渍。
他顿了顿,顺势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轻声道:“若是换了旁人,已经听了朕这般吩咐苏培盛,定然会装作没听到。”
宁樱微微转了转脸,从他手中挣脱了,这才小声道:“可是皇上向来慧眼如炬,我听见便是听见了,瞒也瞒不过呀。”
胤禛凝视她半晌,转开视线,柔声道:“朕有数,你不要担心。”
婷儿在门口,听见了这对话,手心里就捏着一把冷汗。
若是换了其他人,恐怕只是这一句话便能让皇上尴尬发怒了。
暖阁里,一时间静寂无声。
宁樱想到了穿越之前自己看的历史:关于雍正皇帝的死因——有很多说法都说和丹药有关。
毕竟这时候的丹药很多都包含了大量的铅、汞、银、硫。
别说天天吃了,哪怕就是吃上几周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而历史上的雍正——据说自从坐稳了皇帝位之后,从来没有停止过对灵丹妙药的追求。
他不但大肆招揽各种能人异士进圆明园,修炼丹药,更是吩咐内务府直接往圆明园里拉进了千斤的木柴煤炭和矿银矿物。
只不过,宁樱隐隐记得,历史上记载的是:自从雍正七年,胤禛生了一场大病之后,病愈之后才开始真正对死亡感到恐惧和敬畏。
从此,他四处研究能够长寿的灵丹妙药,彻底迷恋上了炼丹。
但是眼下,还只是雍正四年呢。
这就开始了吗?
“其实皇上心里也觉得这丹药恐怕有不少坏处,否则的话,也就不会特意嘱咐苏培盛不能告诉我了,对吗?”
宁樱扯了扯他的袖子,伸手握住了胤禛的手,抬起头望着他。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