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琤瑽,从碧竹坊楼上一间的厢房中幽幽传出,流淌在夜色之中,让深秋清澹的月光染上一丝凉意。
木窗半开,一道人影斜倚在窗边,支肘靠着窗台,让窗外吹进的凉风拂起他侧脸的鬓发,他双目深阖,彷佛沉浸在幽幽琴声之中,散漫了心思。
直到琴曲缓缓止下,余响渐散,他才有些依依不舍地睁开双眸,捧起一旁几上的酒盏轻啜了口後,转向厢房中甫奏完曲、正顺着琴弦的女子──秦依兰。
「没想到,你最近也喜欢起这种悲伤的琴曲了。」他拎着酒盏,走到厢房中央的桌边,在女子对面落座。
秦依兰抬起清丽眸眼,有些不解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曲子确实旋律柔美,但却算不上悲伤,若听在他耳中悲伤,那恐怕是因为听者有意了。
「你最近……怎麽了吗?段浪。」秦依兰不说破,只是这样反问他。
自从那次段浪有求而来、最终却不欢而散後,他本有好一段时间没再踏入碧竹坊,近日却又开始偶尔上门。
秦依兰知道前一次的不欢而散,是自己把段浪b得太过,所以尽管好奇他这段时间都在忙些什麽,却也识相地不多追问。但不追问,并非代表她不好奇,只不过是寻不到自然聊起的时机。
然而,最近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段浪,已与她过往记忆中所熟识的有些许不同,添了几分寡欢与沉默,令她心中的好奇又多了些许迫切。
「没什麽,军中事多心烦罢了。」段浪随口应道,顺手提起桌上酒壶,往空了的酒盏中倾注。
「你如今贵为军都虞侯,军中之事,或许不便向外人道,但你知道,我口风是紧的,若你想找人倾诉……」秦依兰柔荑轻覆上段浪手背,试图向他传递自己的支持。
然段浪望着秦依兰清丽的眸眼许久,却问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依兰……三年前我初离开汴梁的时候,你应该很不好受吧?」
秦依兰微微一愣,才敛下眸眼轻笑了声:「这麽久的事了,何必还提起呢?」
「当初让你别等,我以为是为你好,可最近我才想透,那不过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罢了。」只要秦依兰不等待,他就只需安抚自己的思念,毋须背负着另一个人对他的牵挂、也毋须背负着失约毁诺的可能。
可是……原来感情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他让秦依兰不要等候自己无期的归来,而秦依兰始终舍不下;就如同那人叫自己不要再去见他,可他的每个模样却在脑海中日益鲜明。
「当时,不是你不愿我挂念,而是你不愿挂念我吧。」秦依兰敛下眸眼,纤指随意在琴弦上滑拨出一列音律,听在段浪耳中,那列音律彷佛隐含着秦依兰未明言的苦涩。
他晃着酒盏,望着杯中津液荡漾出波泽,缓缓道出当出的真实:「初到河北时,我并非不曾牵念你,只是军中的生活,并不允许我耽溺於私人情感,时日一久……便渐渐将那份心思从心中割舍了。」
「要是你这番话可以在刚回汴梁时就对我说,想必我也不会那样埋怨……」秦依兰苦笑道,「不过,知道你曾经挂念过我,那也够了。」
她秦依兰真正渴望的,并非是两人真能一直形影相依、永不分离,毕竟世间总有许多不得已,但在山水相隔时,只消知道他仍挂念着自己,她便不为两人之间的迢遥所苦。不过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段浪想必并不明白吧。
秦依兰望向他,却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酒杯:「或许,比起背负着他人的挂念,知道那人不再挂念自己,才是最难受的吧……」
「段浪……」秦依兰微微瞠圆了杏眼。
才以为段浪不能明白,这番话却又真切地说中了秦依兰心坎。然而,段浪此时的透澈,竟让秦依兰觉得害怕,因为他说这话时,并非是对着自己回应,而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看在秦依兰的眼里,就像是……他也经历了自己所经历过的,才因此产生共感。
与自己分别三年间的思念,段浪方才已经说了,早从他心上割舍。那麽,他方才所倾诉的那些心情,究竟是从何产生?
秦依兰还以为,是段浪有心,终於肯t谅她的心思。可观他此时失落的模样,他更像是跟自己一样,也在别人身上受了伤。
段浪这阵子身上所多出的那份郁郁寡欢,就是由此而来吗?脑海中浮出这个念头,秦依兰有些愕然、有些恍惚,彷佛难以接受,竟然有人能让段浪如此挂念。
恍惚许久,秦依兰强抑下自己的心绪,牵住段浪的手,让他不得不抬起眸眼,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秦依兰紧握着他,直勾勾地看入那双眸眼,说: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就别在意了。你如今都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你如今都已经回来了,不是吗?话中藏着她的弦外之音。
段浪任她牵握着,却始终没有回答她。яΘúщêǹ.мê(rouwe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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