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彷佛一瞬静止了,静止在彼此凝望的目光中。若说,萧静之的心间,是一片孤凉的辽阔雪原,那段浪这番话,便犹如冒着寒冷走入那片孤凉之中,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捧起了一抔冰雪。
要是换成其他人、或者是与段浪初识那阵子,萧静之想必会伶牙俐齿地戏谑自捧一番,将眼前的暧昧气氛,化成一场无关紧要的轻浮玩笑。可他愣了好一会,只是哑然失笑地回了句:「段大人都有未婚妻与碧竹坊的秦姑娘了,还调戏静之呢。」
「先生这话……是心里在意?」段浪上身微微前倾,凑近了萧静之些许。
「静之是替段大人的未婚妻与秦姑娘不值。」觉得段浪b近的目光过於灼人,萧静之转而望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河面,作势饮着自己手中的凉水,却仍能鲜明感知到,段浪炯若星华的目光,投落在自己侧颜,熅热了他的脸颊。
耳畔,传来他的声嗓,温柔而沉稳:「段某的未婚妻,早在束发之年便已过世;依兰,在我驻紮河北营的三年间,也生疏了。而後……我遇上了先生。」
段浪的一字一句,递入萧静之耳中。他明白,为何段浪要特意向自己解释这些;他也明白,自己内心生了何种悸动,只消一转身,随时有可能紧紧搂住身边那人,不过是自己一直将这份冲动压抑着。
萧静之不是不曾放任过自己内心的冲动──就如在段浪府中那一夜,如今回想起来,是当时的自己太过自信,以为那不过是一次逢场作戏,以为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失足在另一份温柔之中。只可惜,他还是太过高估自己。
他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另一场错觉,如果是,那就不该再任自己继续陷落下去。
见萧静之对自己的话语不为所动,只是所有所思地望着河面,段浪失笑了声:「如今,段某眼中,只见先生一人;可先生……似乎不愿正眼好好看着我。」
闻言,萧静之终是叹了口气,再次迎上段浪始终未移的目光:「段大人的心意,静之明白。可静之贪婪,不只求一心一意,也求一生一世,段大人青年才俊、前程似锦,可给得起?」
他幽柔的目光深处,竟也藏着几分认真与执着,浑然不似他平日豁然洒脱的样子。
萧静之话语中所隐含之重,甸甸地落在段浪心底──那里,是埋葬裴湘的那座寂凉荒塚,一切虽已是前尘往事,却益发在记忆里杂草丛生。秦依兰也曾向自己索要过一个承诺,他数度开了口,最终欲言又止。
一两句话,他断无说不出口的道理,可他痛恨、也害怕再见到失约的自己,彼时的秦依兰不能理解,只当自己不够真心。
段浪的目光,因而黯淡了几许:「段某不解,为何人总喜欢要求承诺?明日事、未可知,一个人开口应允的,命运未必允许,又何苦让承诺,牵绊了彼此?」
萧静之并未质疑段浪的推托,只是微微低敛了眼眸:
「段大人有所不知,静之幼时,让一场大火夺去了所有亲人。後来,一个戏班收留了我,可没几年,班主夫妇诬赖我偷钱,将我又逐了出来。流浪好一段日子,遇上了教导我武艺的师尊,我便跟在他身边,随他习武、习药毒数年;稍稍有成後,师尊便离开了静之,踏上云游之路,难闻其踪。不久,我又回到了戏班之中,如今我虽与朝欢过着尚称安稳的日子,可这戏班终非我所有,如今的日子能维持多久,也无从得知……静之一生,如风萍浪梗、无有定处,所以最渴望的,便是一个牵绊,让我不再漂泊。」
萧静之鲜少在人前提起自己的过去。说起这些,只是想让段浪知道,自己真正所求为何、原因何在,若段浪给不起,萧静之自不强求,毕竟他相当清楚,自己之於这个世间,是多格格不入的存在。
段浪静静听着,兀自沉默,他回想起在汴梁戏楼外的小巷口、他与萧静之甫联手击退市井流氓後的一段对话。
『你一介戏子,为何有这麽好的身手?不对……该是问,你有这麽好的身手,为何要当戏子?』
『没有为什麽,习得武艺与成为戏子,不过都是人生缘份所至,顺势而为罢了。』
当时,他总觉得萧静之淡然的口吻背後,透露着若有似无的世故与沧桑;原来,他确实走过一段颠沛流离的岁月,教段浪听着不舍。可是,自己能给萧静之他所需要的安定与牵绊吗?他不知道。
见段浪陷在漫长的沉默之中,萧静之也不催促他,只是低下头,静静喝完了自己手中那份凉水,让那份甘甜,稍稍解去此时的沉闷。
良久,段浪终於吐言:「……段某明白了。我需要一些时间,理清心绪,尚无法马上答覆先生。」
「无妨,静之向来不强求什麽。」萧静之扯唇轻笑了声。
两人暂且无话,并肩坐在川岸上,望着满天星河,银光灿灿、流丽於夜空之中,萧静之突然又开了口:
「段大人说,明日事,未可知;那麽眼下,段大人确实是看着静之的,对吧?」
「是。」段浪凝视着萧静之的幽深瞳眸之中,如藏着点点星华。
「那,恕静之冒昧了。」萧静之探出手臂搂住段浪颈子,深深吻上他;段浪也环住萧静之腰间,将他往自己怀中箍入,反过来攫取着他柔软的唇。两人方才品尝过的凉水滋味,渡至彼此交缠的唇齿间,漫开一阵若有似无的清甜,丝丝渗入心上。
且不管明日与後日,此际清风良夜、明月流水,身边之人如此教自己挂念,这静美的一刻,谁也不想白白虚度。яΘúщêǹ.мê(rouwen.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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