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浪一时语塞,他也察觉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妥,彷佛萧静之有身手,就合该为自己犯险。他赶忙歉然低了头,「是段某失言了,还请先生海涵。」
段浪坦然地赔罪,却见萧静之心不在焉,捧着茶杯在掌心上转啊转的,眼神地落在清澈的茶面上,瞥也不瞥他一眼。段浪当他还有些不愠,才不愿搭理自己,赶紧又解释着:
「段某虽是信任先生身手,但绝不会因此掉以轻心,轻易陷先生於危难。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段某定会以自己的性命,护先生周全──」
话才说一半,萧静之突然弹了声指,双眸绽亮地冲他说道:「就叫『萧静』吧,如何?」
「先生……所言何意?」段浪被他骤变的态度搅得有些混乱。
「你未婚妻的名字啊,总得取个像姑娘的名字吧?好说歹说我也是汴梁当红花旦,虽说声名仅限於市井之中,但『萧静之』这名字已经有点名气了,可不能再用。」萧静之解释道。
「所以你是答应了?」段浪有些喜出望外地望着他。
「要我将功赎罪的,不是段大人你吗?」萧静之无辜地看着段浪。
见到这个眼神,段浪马上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都是萧静之佯装的,没好气地低吼了声,「你……有人像你这样将功赎罪的吗!」
「我老管不住自己这恶劣的性子,给段大人赔罪了。」萧静之笑嘻嘻地替他斟满了茶。
「罢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几次相处下来,段浪也算是稍微了解萧静之的性子,并未真的动怒,只是正色看着他,「将功赎罪不过是段某的戏言,我并未打算藉此要胁先生。我明白这件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真的愿意接受这个请托?」
「段大人也知道我这人爱凑热闹。况且段府里总是好茶好酒,让静之想交段大人这个朋友了。」萧静之举起茶杯朝他一敬,然後饮落。
「先生这样的朋友,段某还真不知消不消受得起啊。」尽管嘴上如是苦笑道,段浪却也举起了杯回敬他。
「所以呢?『萧静』这名字如何?像个姑娘,听着我也习惯。」要是取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假名,到时他没意会过来段浪在喊他,破绽可就大了。
「萧静、枭獍……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晦气?」段浪微微皱了眉,觉得这二字念起来不大顺耳。
「嗯……」萧静之再度深思起来,半晌又想出了个名字,「那叫『萧湘』如何?萧湘、潇湘,字美又悦耳。」
可段浪听清这名,却是一愣,彷佛被什麽攫去了思绪。
湘……裴湘……这萧静之还真是歪打正着啊,段浪在心里苦笑了声。
「段大人?」见他好半晌没回话,萧静之不禁喊了几声,才唤回他的神绪,「想什麽呢,这麽出神?」
「没事,就这名字吧,确实顺耳。」说完,他捏起了杯子,啜着茶,平复自己飘忽的心神,「既然先生答应了,那时间我会再派人通知,届时就劳烦先生了。」
「没问题。」萧静之灿然笑应,看上去心情相当愉悦。
「这种以身犯险的事,怎麽先生看上去相当开心啊?」虽然与他相识至今,早明白他性格与众不同,段浪仍是屡屡对他的反应感到新奇。
「能在这千篇一律的日子里找到些乐子,自然开心。」萧静之理所当然地应道。
「我看先生的生活里处处是乐子,并不千篇一律啊。」段浪一副鄙夷的口吻。显然他是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巷口,萧静之管他要那张借据时绽露的狡黠目光,活脱像是逮到了机会恶作剧的顽皮孩子。可还不只这件事呢,教训街上乱窜的狗儿、偷袭在戏楼里睡觉的观众、甚至佯装成女人戏弄自己,段浪看萧静之自己就很懂得在生活里找乐子,可怜自己老是沦为那个被戏弄的对象。
虽在心里腹诽,可段浪却又忍不住好奇,「话说,上回那张借据呢?先生怎麽处理了?那人可吃了不小的苦头吧?」
「哦?那件事啊,那借据我回头让人仿冒了几十张,张张都像真的,再派人偷偷贴在他门上,他出门看见时吓傻了,赶紧撕下来藏住,想来是家里人都不知道呢。後来我让人白天也去贴,晚上也去贴,吓得他日夜都不敢睡,日日盯着门外,几天後,人都消瘦一圈了,结果还是没守住,被他清早出门买菜的妻子看见了,还毒打了他一顿呢。」萧静之不咸不淡地叙述着,彷佛这个结果还太平淡了,不够令人解气。
「亏你想得出这鬼点子。」段浪叹服道。
这时,他看见桂大娘已经捧着托盘等在了回廊外,便向她朝了招手。桂大娘捧着托盘走入了亭中,缕缕食物的香气随即跟着漫了进来,只见托盘中是一道道佳肴,而桂大娘正一一将它们布到石桌上。
「差不多是用晚膳的时候了,若先生不介意,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段浪相当自豪看着眼前这桌菜。
「段大人方才既然都夸了桂大娘手艺好,静之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萧静之见每道菜都是双人份量,便清楚段浪这番邀请并非只是客套,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清风吹来,拂过亭边垂柳,轻轻摆晃,如一帘柔波,亦如两人此时宴饮的悠然。
亭外的月光,便在斟满了又空、空了又满的茶盏中,渐渐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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