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萧姑娘总是屡屡使段某惊奇啊。」他也不明说,只是捧着酒盏迳自笑了声。
萧静之一挑眉,很快就明白他言外之意,方才段浪对自己的打量,他也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是认出自己了。而萧静之其实早在方才段浪转身露面时,便记起他是早上在街市上骑马的男子,虽是巧合,却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只怕以後还有更令段大人惊奇的呢。」萧静之并未多说些什麽,仅是隐有深意地含笑以应。
「喔?还有更令我惊奇的?」段浪却被这话勾起了好奇心,不禁上下来回打量着萧静之。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萧静之的身手确实令他意外,但要说有多不可思议,却又不至於。一般女子确实鲜少有她这样的身手,但并非完全不存在这种人。
他打量了许久,看不出什麽端倪,念头一转,又从怀中掏出萧静之射出的那只袖箭检视。
那袖箭也没有什麽蹊跷,前端是寻常的削尖箭头,倒是尾端雕工极其精细,刻镂着一道道如芒般的穗花样式,教段浪不禁赞叹。
「这刻的什麽?看着像支芦苇。」段浪将袖箭捏在手中,抬眸一瞥萧静之。
「什麽芦苇,可被大人说得忒俗气了,这叫蒹葭。还我吧,造一只很贵的。」萧静之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朝他伸出了手。正好今日段浪找了自己,否则他还真不知上哪去要回来呢。
「哼,假作风雅,装模作样。」段浪嗤笑了声,但这回倒是把袖箭递到了他手上。对方都说造价不斐了,他也不好意思占着。
「装模作样不正是戏子本行?这番盛赞,静之便大方领受了。」萧静之曲指收回袖箭同时,顺势握住了段浪的手,眸如弯月般朝他婉然一笑。
他左眸下方有颗细痣,宛如天工点睛,更添那笑的艳丽与魅惑,段浪觉得恍惚的心思被猛然勾动了一下。他没放开萧静之的手,反而顺着他的牵握,将身子朝他倾近。他虽褪去了台上的脂粉,可仍有浅浅淡淡的粉香留在他颈侧,与轻浅的酒香相互交融,搔着段浪的鼻息。
萧静之也没躲开,那笑弯得如鈎人的镰刀、柔得如化骨的水波,荡漾着段浪早有几分酒意的心神,他将鼻间凑到萧静之颈窝,嗅取着这软玉温香。
这一嗅,嗅灭了脑海中最後一丝理智。
他一手环上萧静之腰後,将他的身子微微放倒在自己的臂膀中;另一手,探向萧静之衣袍开在x侧的襟口。
脂香酒醇,花静人好,教他如何自禁?
段浪厚实的手掌探入衣襟、抚上他胸前──倏忽,他彷佛被毒蛇咬中一般,猛然惊跳起身。
「你、你──」他圆瞪着眼,错愕望着萧静之。方才的迷茫与酒意早被吓得四散。
反观萧静之,还从容不迫地啜了口酒,才含笑应道:「这样,可令段大人惊奇了?看来大人戏还看得太少啊,男人扮花旦,从来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你、你耍我?」段浪不敢置信地皱了脸。
「静之可是应段大人之邀,才前来作客;也是顾及段大人的面子,才没当面戳穿您的误会。说成是我耍您,静之可真冤枉了。」萧静之摇了摇头。这副无辜的模样,恐怕段浪也看不出,自己眼下这副窘迫的样子,才是萧静之爱记仇的最佳证明。
「这……这是……」段浪狼狈地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因错愕而震惊的心绪。半晌,他彷佛要转移注意似地,举起桌上一杯还半满的酒,「萧──萧公子说得对,是段某失言了,在此赔罪一杯。」
说完,他囫囵大口饮落。这一杯不只为了赔罪,更是要藉着酒意,冲淡自己此时的狼狈。
「静之看段大人应该是有些醉了,加上段大人自己所言,这几日日夜兼程,想必已是相当疲乏,那静之也不便再打扰了,不如就此谢过段大人今晚的款待。」萧静之也不赶尽杀绝,识相地起身道别。
「你说的是,我确实有些乏了……」慌乱得还找不回颜面的段浪别无他法,只得顺着萧静之给的台阶下了,但他可没狼狈得忘了礼数,探手一摆,「那……段某送公子出府吧。」
他让萧静之先行,两人前後出了小亭。但并肩走在出府的廊道上,却仍是一路沉默,气氛凝重且别扭。
「静之一介戏子,担不起段大人口中尊称,您还是唤我静之便可。」来到段府门口几步路前,萧静之似是想打破两人之间的僵硬氛围,率先释出了善意。
「……我让惠伯送您回去,先生路上小心。」段浪看向门外,惠伯早驾着马车等在那儿。而他不敢直视萧静之的眼神,似乎是心里还有些疙瘩。
「今天无论如何,还是静之让段大人心里不舒服了。这样吧,若大人以後愿意再来捧朝欢的场,票资一律算在静之帐上,就算是我一点赔罪的心意吧。」
说完,萧静之婉然朝他一笑,转身踏出门口。
惠伯见状,上来替萧静之撩开车帘,让他探身坐入。
车帘一放下,萧静之那张自始至终都从容不迫的完美笑容瞬时一坍,看上去像是累了、又像是有些落寞。
车驾缓缓启行时,他撩开车帘一缝,瞥向段府门内,只见段浪仍愣愣站在那儿,目送着车驾离去。
萧静之回想起方才段浪神态迷茫之中,突然被惊醒的错愕,不觉敛了眸、也敛去眸中浮生的些许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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